皇甫暌又问二人：“酒是什么？”
两人重又惶惶，狐疑不语。
皇甫暌失望地看着两人，皱了一下眉头。
皇甫麟调笑地看着他，已经习惯了他这疯颠的模样，说：“酒么？水嘛。”
皇甫暌忙说：“你看看，你看看。”
活像书院的夫子，对回答不出问题的生员，夸赞抢答者的样子：你看看人家！
皇甫麟一乐。
结果，皇甫暌想了一下，又眼望苍天，陶醉地说：“错错错！穆王你也错了！酒这东西，是对那失去之天国的补偿嘛！”
说着，皇甫暌又举起杯来：“来，五弟……，你……为何不喝？难道是怕喝醉么？”
皇甫麟看了走近的温无霜一眼：“我接受皇兄的好意，但是，我可从不喝酒，恰恰相反，在弟弟看来，茶，才是更具有使人陶醉的威力，我既能沉醉其中，又能保持清醒……”
温无霜听他当着众人这样说，饶是惊了一跳。
他还说他从不喝酒，想着两年前他在敬圣亭喝酒的样子不是很娴熟，喝得很欢乐么？
叶无争表示很嫌弃，温无霜喜欢泡茶，你就说茶能醉你？要是温无霜喜欢种花，你便又说花使你醉？
你这热恋的酸腐味儿啊……最近真是越来越猛了啊……
“是啊，你不喝，那每次聚会，你都提供酒水？你这是何意？说得我们这是不良嗜好一般，而你还每次都迁就我们，显得你多有美德似的……”
众人呵呵笑了起来。
皇甫暌想了一下，又问：“你还陶醉，你陶什么醉？这王朝，已如此……混乱，已如此……冲突不断……你还能陶醉？”
他说着顿了一下。
皇甫麟也只是轻轻一笑：“如果还有一点点的快乐，我也愿热爱这般生活，因此，我更愿意活得清醒……”
众人听着，感觉两人都像是在说醉话一般。
不过皇甫麟也愿意接受皇甫暌这种不稳定的情绪，他总感觉皇甫暌的这个样子，更能激励他自己：毕竟，母后殁后，自己曾经也这样颓废过，可是看到皇甫暌这样一天到晚的麻醉与迷醉，其实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他便思虑着，那就换种方式活着吧……
而皇甫暌给他的另外一种激励便是，皇甫暌是这样一个大胆而有勇气，甚至敢于冒险，敢于投入的人，无论他做什么，他都能付出他全部的勇气、全部的幸福甚至全部的健康……
是的，他喝个酒，能往死里喝……
他跟皇甫昌对峙的时候，不怕皇甫昌立即削了他的脑袋……
甚至，他可以每时每刻都这样……
只是，他这样生猛，在更多人看来，不过是有些过于急迫地希望他自己能被别人理解罢了……
所以呢，他这对一切都傲慢的态度，又有拥有使役权利和奢华的宫殿作为加持，再附上他的这种身份，使得他的所作所为，所有的付出与争取，所有的勇气与胆量，都只能让人觉得，这不过是一个富有的、有权有势的人在表示他的“贪心”而已。
以至于皇甫暌越想掌控，便变得越危险；越想靠近，别人却一哄而散……
多少人的努力，原本就毁在了别人无法理解他们，无论他们用多么精密的话语描述的内容上。
他说的这些话，有多少是可以理解的成分？又有多少是他固执的成分？
所以他讲述的内容与问题越难，而阐述明白的可能性就越小，一旦想着别人不能太明白，或许他就越急于想讲出来，越是讲不出来，就越加胡言乱语。
皇甫麟看看近前，也无外人，便由他发颠发狂，只沉默不语。
缓过一个酒嗝，皇甫暌又道：“这混乱的王朝，只有那武器……尚算诚实，也只有，那盔甲……还算坦诚了……，可是……你们……为何不给这……不给这，与那诚实的武器和坦诚的盔甲……作斗争之人，一个……机会？”
他也是有一腔抱负的皇子，他勤学苦练，终日与武器盔甲为伍，可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为国效劳的心，却总是被当成笑话，只有武器和盔甲，从不轻看他。
几人多半都不太明白楚王这句支离破碎的话，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坦诚？什么斗争？什么机会？
有的在猜：难道是在说，坊间传闻的那位？那位一生与武器和盔甲作伴的前武皇帝皇甫暄？
有的猜了又摇头：不可能吧，这皇甫暄算来应该是这楚王的大伯了，这些游手好闲的小王们会关心上一辈事去？何况怨怪的还是自己的亲爹？
有的猜楚王是在说他自己：整日混迹武器与盔甲中，却因庶出，而得不到重视？
温无霜看着楚王这个样子，有些恍惚，听闻楚王平素是个比较城府之人，不知为何今天喝成这样？只得叹古人诚不欺她，果然在酒的作用下，即使最沉默的人也开始畅所欲言胡言乱语了……
而其胡言乱语的样子，又让人忍俊不禁，倒给人一种节日的感觉。想起叶无争说皇甫暌有趣，倒也是有点承认了。
皇甫麟怕这兄长醒来觉得丢人，于是拿起一个杯盏哄他：“好，寒天客来茶当酒，小王敬这在前方引领之人的出众才华……，就算这王朝不尽如意，但终究滚滚向前，那就敬我们终将蹒跚而来的享受和愉悦吧……小王敬你，楚王……”
众人又是一愣，这穆王殿下又在说什么？
谁在前方引领？
是在暗示大胆说出这番话来并整日跟武器和盔甲作斗争的楚王皇甫暌在引领？
还是在顺着楚王的意思，真在致敬着引领着他们的先帝们？
皇甫暌迷迷糊糊中闻听此言，看了皇甫麟一眼：扯什么滚滚向前？分明是在滚滚倒退嘛。
他把手中的杯盏掼了出去，掼在了亭子下方那青黄不接的花园里，掉落在潮湿的砾石上发出咝咝的声音……
他一脸阴郁，那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暴躁本性，使得他以这种激烈的方式，将一场喧闹，结束于一种令人不安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