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长长地一喘气,抬起头来,仿佛又已经完全从那坏脾气中释放了出来,哼起了小调,小调舒缓柔和绵长悲切,不是壮士出征,更像一曲追思……
温候循和温无霜听着有几分耳熟。
等他哼完,转过头来,坦然无畏地看着众人。
在他的呵呵一笑中,众人也反应过来。自然,迎接他的是众人的掌声,有的因为畏惧,有的因为赞赏,赞赏他诗酒歌曲无所不精的造诣。总之,哗哗的掌声里,是一片满堂喝彩……
他拍打着自己的衣服,悠然道:“太学书院这敬圣亭道路狭窄,草木深长,夕露沾湿了小王之衣,各位不介意吧?”
大概是说介不介意他发了一疯吧。
众人看其说话语调沉稳气息调和,仿若又恢复了常态的样子,想是酒已经差不多醒了,于是都松了口气,打着哈哈一起摇头。哪里敢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楚王您随意。”
皇甫暌一眼斜到了在一边目瞪口呆的温无霜,幽然道:“适才小王听那谁……叫你温姑娘,你可是这穆王时常说起的那位‘没用的本事,样样都精’的温姑娘?”
温无霜一听,惊愕之下,竟有些哭笑不得,惊愕于皇甫暌口中的“时常”,哭笑不得于那句“没用的本事,样样都精”。
竟想一拍大腿,夸赞皇甫麟对她的了解,真的是极准确了。
说着不禁偷偷看了一眼皇甫麟。皇甫麟见温无霜看他,脸上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也一时表现颇有些谦虚:“不用客气。”
温无霜连忙回话道:“也没有样样都精,只是小女从小愚笨,读书写字皆算鲁钝,便时常为父母兄长沏茶消磨时光,打发时日而已……”
皇甫暌扁扁嘴:“温姑娘也太谦虚了些,素从穆王处听闻温无霜姑娘泡得一手好茶,还时常飞鸽传书来云‘从来佳茗似佳人’,本王今儿自备了茶具,特来见识一下。”
在菀城时,巫先生已经“看”穿了她,她一直想着能再遇到那小殿下,她以“纵无别的本事,即便是给他端茶倒水,总归是用得上的”为目的,熟读了《茶经》。
温无霜倒是觉得大家都住帝京同一座宫殿,飞鸽传书也实在夸张了些。于是又怯怯地看了一眼皇甫麟。
皇甫麟干咳一声:“楚王逗趣了……”说着打起了哈哈。
皇甫暌呵呵一笑,对他说:“看来你今天当真是躲不过要受罚几杯了……”
接着两人又嘻嘻哈哈语焉不清地了斗几回嘴,又显出亲民的姿态来,倒也逐渐舒缓了几人初识的泠然。
“来来来,来人,上茶具!”
他带来的几个家丁,便从箱中抬出了一套茶具。
莫说皇甫暌的逸情倒也迎合了他们一众少年人性子里的玩性,便是此时,楚王的姿态,也足够让他们识趣地一涌而上了。
几人凑近一看那华丽的古瓷,流光溢彩,仿若流云,纯净洁白飘逸,这些少年便夸张地齐声叹了起来,消弥了一半先前对他的成见与生分。
一名家丁递给他一个方形棕红色木头盒子,上面雕龙画凤极是精致,掀开一看,里面还有一精致细腻如云朵般沉淀的白瓷盏,揭开盖子,一股雍容的清香扑鼻而来。
这下,连温无霜也完全将母亲的话彻底抛在了脑后,欲捋起袖子蠢蠢欲动。
皇甫麟伸手接了过来,左右端详了一下说:“容本王猜猜,这定是楚王向皇上讨得的贡品毛尖?”
“穆王果然识货!”
皇甫暌捋起兔毛袖子,拿了过去,深深吸了一下:“嗯,确实是上等名茶!纵然已炒制多时,色彩竟然还如此碧绿。”
皇甫麟突然话多,是想转移楚王的话题。
旁边几人何其聪慧,一听明白,也咦咦呀哎呀附和着赞叹起来:“这泡起来,肯定香气馥郁,品起来,想必也是定然醇厚安然……”
有人赞茶,有人赞楚王博闻强识,爱好广泛。
只有温无霜,看了一眼词不达意的这几人,有些好笑。
皇甫暌一听大乐,便端起一杯茶来,说:“来,穆王,小王敬你,为理想,为浮生,为大月,为浮世清欢,为战神……敬这遥不可及的自由面具……”
偶尔两人还夹杂几句“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这样的,辛弃疾的诗句。
战神是谁?不明白的人又只好面面相觑又不敢多问。
皇甫麟见他如此模样,便又一次岔开话题:“小王听说,这信阳毛尖,源自‘五云两潭’……可是车云、集云、云雾、天云、云阳和黑龙潭、白龙潭此‘五云两潭’?……”
皇甫暌思绪本就片片断断,于是接茬:“穆王你又何时对茶叶有了如此研究?”
皇甫麟浅笑道:“茶语人生,这正是小王向往的生活呵。她乐便随她乐。”
说着看了温无霜一眼。
温无霜一听,羞怯地低了头。
皇甫暌便又叹息到:“京城内外以‘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喻说小王见多识广,可惜那一床书里,竟也没教会小王知晓,这儿女幸事里还有如此深刻的兴味……”
几人听着掩嘴而笑:楚王看来是为自己正名来了,一床书?难道不是“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么?还想否认自己是个风流公子?
皇甫麟轻轻一笑,勾栏瓦肆的烟柳之地让你习不得,那你留连于碧帘坊的烟绿姑娘,总归是明白的吧。那些时日断乎不是白陪的吧。
于是凑近道:“你这话,烟绿姑娘听了怕是会不高兴了……”
皇甫暌无奈地笑了笑:“休要提她,自打知道小王身份后,她早已易了主子……”
像是在说一样物件般。
“哦?”皇甫麟看了一眼皇甫暌浓郁的脸色:“难道真的不是因为父皇又要给你娶妾故?”
“烟绿姑娘不是那般自轻自贱之人,她大概只是觉得小王没有什么用处了吧……”
“瞧您说得,您不是说过么,碧帘坊只是你的一方避世处,你只是去听听冰弦鸣筝,这烟绿姑娘难不成对您还有什么目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