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子弟不耐烦了:“少废话,快快报出!”
“我的门族么?……你们且听着吧……我的父亲,是天子;我的祖父,也是天子;我的曾祖父,还是天子;我的姐姐是公主,我呢,是亲王……”
说到这里时,“轰”的一下,那群子弟全部散了,一群归林暮鸟也因之四飞而去。
“咦?这么快就跑了?”皇甫暌闻声侧头一看,得意洋洋:“谁让你们在这学堂附近喧闹的。这可是那皇甫麟最喜欢的太学书院!唉,就是可惜了这金樽玉壶里的酒。”
他身姿轻盈地翻身下马,马儿去了旁边觅草,他便朝那宴席走去,端起一大盏酒,一饮而尽后,那满意点头的样子,看来确实是壶好酒,喝完,他打个呼哨:“骊骓,咱们走!”
看着这个少年亲王酣畅喝酒的样子,温无霜从敬畏他的勇敢,到开始很惊讶他的酒量。
不过她当时只想着她母亲叮嘱的“如果你不小心见到那些,不似寻常本分模样,好像离经叛道的人……必须要躲避开来……”
这个少年亲王骑马闯人聚会之地、大声斥责、大口喝酒的样子,在她眼里倒真的似母亲说的那不本分的离经叛道之人了……
“总之你要离他们远些,连经过他们身边也不可以,若是那些人向你走来,你要立即转身离去……”
温无霜于是便想着不可多事,低头转身自顾自沿原路返回去了。
一边走,一边心想,自己如果小时候有这样的觉悟多好?不去因为别人有赏赐就非得爬出去看看……然后让人捉了……
温无霜头一炸:怎么又想起了这个梦?
简直要疯了!
于是温候循也懒得找了,直直往门口而去,姚逾城给温候循打完招呼出来,已经在门口等着她,看她脸色不是太好,也不想多问。于是陪着她当天就回了。
回来之后,她一副死了心的样子,让江亦慈一时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担心。
温无霜再也不画帝京了,如果说之前的梦境还让她有些距离,那么这一次的前去,却让她有些心悸气短,她把画的那些帝京的图纸纷纷扔了。
连她自己都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直到到了圣隆十四年。
这年,温无霜十四岁了,拜陈氏娘家的张罗和宣传,提亲的人开始多了起来,几乎踏破了知府府的门槛。
江亦慈又开始陷入了深深的犹豫中。
不指望温无霜去报父仇,只希望她能平凡而幸福地过完她这一生,可是,寻常人家的子弟,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为女儿选择。
温知府见江亦慈不表态,也只好一一先拒着。
一个晴好的初夏黄昏,暮色四合,温无霜停了笔,看着手抄的满页经书,小院安静异常,只有沙沙的声音从院中传来,她向外看了一眼,沅儿还在院中腾挪,说是从少爷那儿又学了一鳞半爪,要练习练习。温无霜盯着她,年少岁月,怎么离得了叽叽喳喳的她呢。而那个一心爱武的沅儿,倒也长成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大姑娘了。
温无霜低了头,继续想自己的心思。
“小姐,小姐。”沅儿不知何时大叫了起来。
温无霜抬起头,瞪着她。
沅儿稳了稳情绪,小心翼翼地说:“听少爷说,老爷……又要去帝京履职了……”
温无霜听她说少爷说,心想:又溜出去找少爷了么?
又一听,说是老爷要去帝京,心想,老爷不是三年一去的么?怎么最近去的这么频繁?难不成朝中有什么事?
去帝京?
温无霜蹭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放下手里的东西,往院子里走去。
沅儿一副嫌弃的表情,追着她问:“小姐,你怎么还想着去帝京?明明夫人不想让你去,你还非得去,两年前你去了一趟,可愁死夫人了,为什么还想去?”
呃,温无霜顿了一下,想起两年前,温候循入学太学书院,非得捎上她,也不知父母怎么想的,竟也同意。她心下高兴能出远门,而且还是心心念念的帝京,自然二话不说,顺从了他们,到太学书院假装溜达了一回,走得腿差点瘸了……
本来再也不想去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每次听到父亲要去帝京履职这事就条件反射要跟着去呢?
于是又站在原处不动了。
“而且兄妹情深这次肯定不好使。”沅儿狡黠地眨眨眼。
是啊,自己在想什么呢?大概是这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的四时院,和她那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的人生,都真的太无聊,太无趣了吧。
“小姐,你可没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奴婢听冬青说,老爷和夫人要在老爷去帝京之前将小姐您的婚事定了,那提亲的人……都踏破了知府府的门槛了……老爷夫人拒了一年又一年,今年怕是真的要成了……”
相亲?温无霜知道自己到了这年龄,虽然不意外,但是亲耳听到关于自己的亲事,还是很震惊。
沅儿一通点头。
“你什么表情?”温无霜看沅儿一副好像无关紧要的样子,心想:我还是不是你最心爱的小姐了?
“奴婢当然没关系了,反正小姐去哪儿,沅儿就跟到哪儿,沅儿倒是好奇,谁家公子这么洪福齐天,能娶了我们家小姐……”
“哎哟,真会说啊真会说。也不害臊?”
“沅儿是怕小姐你总是一个人闷闷不乐的,闷坏了……”
温无霜没听她说下去,只是皱着眉头,心里琢磨:寻常事也就罢了,相亲这种事,太棘手……
如果让她终其一生都自己一人呆着,她可以用这梦、用这回忆打发时光,像巫先生那样的孤独隐遁者一样,沉迷于梦与现实分不清的幻象中,欢喜的时候便看到自己长出翅膀,自由穿梭天地,与那些故事中人物、梦里面的天尊胡言乱语……悲伤的时候,便收起翅膀,远远地缩在一角,俯瞰着别人的繁华……
可是,如果要缔结婚约……
这婚约怎么能够缔结?一个与这世界隔绝,而又隔离着这个世界、心中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而又从来没人理解过的人,怎么去接纳一个不熟悉的人,参与到自己的这个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