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仿佛谁多看她那闺女一眼,就多增了一分危险似的。
能怎么办呢,陈家人倒也理解她。
陈颜如从来就是陈氏家族那个活得最恣意的小女儿,恣意要嫁温知府,恣意要用开粥节纪念相识,恣意婚办一切从俭,自陈颜如大病一场之后,他们能不能看到温无霜那宝贝外孙女,都得……看造化……
虽然,他们还是依然以自己的方式关注着这个小宝贝。
尽管他们并不知道,江亦慈不过是出于保护温无霜的目的。
别的少年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而温无霜,真的抱歉了。她甚至不能和那群孩子一起奔跑,她替温无霜做了选择,她看不到终点,但她觉得她至少可以看到走向终点的道路。所以她只能用自己的余生,去完成帮温无霜作的这个选择。
温无霜可以不满,但是,她一定要清晰明白。
如果不明白,就只会有一片纷乱错杂,只会有无休止的奔波追逐,甚至到最后放弃尊严、失去性命于那片虚伪。
所以,只要他们能将这种精神坚持下去,那么也许将来就会实现皇甫暄的那种愿望,那种永恒的理想和追求,那种融洽的家园和天下……
正如巫侍贤所说,禁足就禁足吧,也未必不是什么不好的法子,与其让她去探寻知之甚少的外界,不若让她努力去探究生活本身的教导和内在自我的力量。
温无霜也不吭声,心情好便搭理江亦慈两句;心情不好时,便只埋头做她的事。觉得这个母亲也是,心情好时便积极乐观,心情不好时便又心怀愧疚。
所以,就这样一重山,两重山,三重山,江亦慈在她的隔壁小院默默注视着她,陪着她看尽二更云,三更月,四更天,一年又一年地。温无霜在江亦慈的忍耐、祈祷和感恩中,在这几间虚室和知府老爷的书房中,数过了她的年少岁月。
而长大后的温候循,也时常看着温无霜的背影心疼她,困了这么多年,那总想带她去一趟帝京的心思,是他奋发向上考上贡生,入学太学书院的目的。他总想着,这样,或许总有一天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带她去一趟帝京了吧。
江亦慈原本一直以为,这辈子就样这样过了。
但是她却不知道,温无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会一再梦到那帝京,即便是平时做事时,那东安坊、那祠堂、那天极殿、连那小亲王,总会偶有那么一闪念,不知道为何会那么栩栩如生。
而她母亲藏起萝蒿裙的行为,也让她越来越觉得可疑……
禁足、造塔、抄经来保平安这事;没完没了的说道与宽慰,也似乎显得有些用力过猛。
那天,温无霜在抄经时,脑袋中又开始闪现帝京中的那些情形。
人的记忆是很奇怪的东西,越是好奇的,越记得清楚。
于是她用笔悄悄画了帝京的所见:东安坊、至圣宫、迎圣宫、上圣宫、天极殿……
江亦慈偶然间偷偷看到,自是吓了一跳,印证了她一直以来的猜想和担忧。
于是与巫先生商量,这事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再找温无霜谈谈。
“前一阵儿,候循说准备在入学太学书院的时候,带上霜儿……看着霜儿画的这些东西……我实在是害怕……”
巫侍贤有些沉默:“少爷并不知道已经霜儿去过帝京一事,所以才这样用功,看来也是心疼妹妹的一片苦心……”
巫先生和姚逾城这些年也没放松警惕,姚逾城说:“仿佛皇甫昌近些年由于身体不是太好,也没有再提寻找武宗后人下落之事。”
最后几人商定,姚逾城决定以知府府刑房书吏的身份,趁温候循入学太学书院,陪温无霜去一趟帝京,好让她了此心愿。
江亦慈有些不赞成:“这要是让她看到跟她上次看到的一模一样,她不加深怀疑么?”
姚逾城说:“老身会尽可能让她感觉到与她上一次经历的不一样处。”
好让她断了念想。
温知府忙说:“夫人,这个是可以的。自从上次事后,我在后来一次进京履职时,悄悄跟魏敬职主事搭上了线……魏主事已经知道姚先生和巫先生尚在的事了。如果这次消息能递进去,完全可以让无霜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帝京。”
圣隆十二年,温候循不负重望,考上贡生,入学太学书院。
温候循看着温无霜那羡慕的小眼神,想着她五岁时,她让他带她去帝京的心愿,对她微微一笑,心说,这次哥哥会实现自己的诺言的。
于是用兄妹情深,说服父母,万千保证,说,如今秋高气爽,无霜也招不上风寒,就算给她两天时间在帝京瞎跑,也不会兴起什么在菀城上元节那般不知天高地厚的风浪。
江亦慈看了一眼温无霜,决定顺水推舟,问温候循:“打你一顿板子也要带无霜去?”
温候循点点头:“君子一诺千金。”他觉得他圣贤书可不能百读了,一言即出,便什么马也难追了。
江亦慈于是叮嘱温无霜:“你可要好生对待你这哥哥,不要惹出什么祸端来。他可是从小替你扛了不少打的。”
说教一番,算是勉强同意她去相送。
到了帝京,姚逾城寸步不离地跟着温无霜,并带着她转了一圈帝京。茫茫帝京,温无霜发现竟与梦中完全不一样,就觉得母亲是对的,重兵镇守的“天极殿”,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根本苍蝇都进不去,也不可能进得去……
姚逾城看她失了兴致,便让她去跟温候循告别,好回菀城。
温无霜不再坚持,点点头,去太学书院找温候循。
太学书院位于帝京南面,东安坊是官舍所在,西安坊多为京官住地,北安坊是太学书院所在,而北安坊就是帝京市集所在地了。
对于摸不太清楚东南西北的温无霜来说,看这规整的格局,以为是东安坊,待轿子轻摇,掀帘下轿时,已到了一处宏大的重檐攒尖顶殿宇前。
这更加不像东安坊上那酒旗飘扬的景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