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念愣怔在原处,登时觉得自己此时在晏子毅的眼中是多么的卑贱,想要得到更多,走到更高处,她有错吗?她一直以为晏子毅所痴迷的就是她的野心,可现在呢?
那男人的眸底写满鄙薄,他拂开她的手,好似怕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脏东西,是吗?
杨念倏然笑了,伴随着身体的抖动,衣裳上金丝攒绣的蝶翅上,蝴蝶的复眼也跟着晃动起来,好似活物一般,透出一种奇异的张扬,“你在嫌我脏,是吗?”杨念笑着开口,甚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好似停不下来地一直笑着。
晏子毅狭长的一双眸倏而眯了起来,像头发怒前的猛兽一般,盯着眼前几近疯癫的女人,丰厚的下唇动了动,“你,不脏吗?”孤独又阴暗的少年时光里,晏子毅大概是慕恋过杨念的,她跟他一样的上不得台面,那孱弱纤细的外表下带着一种淬了毒的诱惑和奇异的生命力。
因为杨念这个人,从不信命。
可现在的这个女人似乎不得不信了,并且被命运逼到了某个死角,她眼里正闪着妖异缭乱的光,是一种卷着烈焰的忿恨,“哈哈哈,一个乱、仑的野种也配嫌我脏吗?”杨念咬牙切齿地。
还没等她说完,晏子毅有力的大掌已经极快地扣住了她的脖颈,一点点地收紧,一点点往上提,就算是将要窒息的境遇下,杨念仍是从牙龈间挤出剩下的两个字,“何、毅。”
女人描了牡丹式样的宫鞋凌空胡乱地蹬着,杨念从来都是这样,在生与死之间剧烈地挣扎,她不想死也不能死,她要很多富贵要很多尊荣,要很多很多人匍匐在她脚下,就像曾经的她一样,卑贱得不如一只蝼蚁。
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晏子毅看着女人濒死挣扎的神情,还是松开了手。
杨念跌落在男人的脚边,用手捂住颈子,一边奋力地嗽起来,那咳嗽声已经半哑,纵使这样另一边仍是贪婪地喘息着。
晏子毅从怀里掏出一枚软帕,揩了揩手,“留你一命,最后一次。”与这句话同时落下的,是他手中的帕子,还没等它从杨念头顶落下,那袍脚带起的风,已经背身走远了。
净业寺后园,夜凉如水。泛红的月光有些发毛,杨念将自己灌了个酩酊,如今自己倒也想不起来为何会教车夫趁着夜色赶到这儿来,原本她记着身边还有画屏陪着,这会儿连人影也不见了。她襟边系着晏子毅扔掉的那条丝帕,上头一尾红狐,是少年时她亲绣赠与他的,可今日被他像见不得的污物一般扔掉了。
她将那丝帕抽出来,在寺庙朦胧发毛的月色下嗯嗯呀呀地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此时,一只青筋毕现的手从背后,紧紧捂住了杨念的口,她惊恐睁大了眼转过头去看,是一张扭曲猥琐的面容,“姑娘,您托人捎口信来,小的从那会儿可就候着您了。”杨念挣扎间扯掉了男人的风帽,露出他鼻子上那颗痦子,她才认出这人是净业寺的小沙弥。
小沙弥嘿嘿笑了一声,将这喝醉了的女人破布一般往柴房拖去,此杨念再挣扎已是徒劳了。
接下来的月余,梁淑甯总觉得杨念那处平静得有些过了头,人真能一夕间改了性儿吗?这反倒隐隐教她生出些不安来。
直到这日,长公主府出了人命了。
死的竟是成日里跟在杨念身边的那位,画屏。
据杨念院里的说,画屏是早前染了病,几日时间便病死了,府里担心传染什么疫病,人早就草草下了葬。可画屏家的找来,死活闹着非要讨回尸首不可。画屏虽是本地的,家中门庭凋落,只有瞎了双眼的老母与一个哥子,偏这哥子还不是什么正经的,成日里赌坊周围晃荡的地痞一个,原先画屏是杨念瞧着可怜破了格带进长公主府的,每月月钱很是可观,可眼下家中的顶梁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这无赖哥子怎能不就此做些文章来?
“……拉着自家瞎了眼的娘,闹了好一阵,最后拿了银两才肯走了。”认秋将这事儿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梁淑甯跟润夏在一旁认真地听,润夏手里还剥着橘子,这会儿也先搁下了,“到最后也没看着尸首?埋哪了竟也没告诉一声吗?”
认秋撇撇嘴,“要尸首回去有什么用?摆明了就是来要钱的!”
“哎,画屏也是个命苦的,没摊上好主子,又凑了个没人味的哥子。”润夏对画屏印象不坏,觉得画屏平日里不多言不多语地,总归不该落得这么个结局。
“……你们最后一次瞧见画屏是什么时候?”梁淑甯开口,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认秋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后一次,好像就是姑娘芳辰宴那日,当时瞧着她身子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