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晓之际,天色尚且朦胧黯淡着,天际却有黑云暗滚,忽而传来擂鼓似的低闷雷鸣,过了一会,便淅淅沥沥地落下雨来。
雨丝如飘絮般落在窗边相拥的少年少女身上。
感受到湿润的凉意,少年马上抬手轻轻将少女推入窗中,低声道:“下雨了。”
说完,翻身跃入窗中,将少女打横抱起,抱到榻上轻轻放下,替少女盖上被子,掖紧了被角。
江玄半跪在榻沿边,摸了摸少女的鬓发,声音非常温柔:“阿虞,你好好睡一觉吧。”
从冬藏仙府到灵州,万里迢迢,本就疲惫不堪。而原本该是人生最重要的婚礼时刻也被有心人完全破坏了。
江玄痛恨自己的自大,他以为布置得万无一失,却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
昨日婚礼上,眉山夫人亲口承认了他做过的恶事,就算他能坐稳江家家主之位,日后也必然声名狼藉。
有心人稍微探查便可知道,冬藏仙府姜二小姐的婚事原本是与他的兄长定下的。
现下事情已然揭发,她若执意与自己在一起,所要承受的又何止是各家对灵州江氏的虎视眈眈?
光是外头风言风语的唾沫星子就足够淹没她了。
连带着,就连冬藏姜氏的清名也要为此所累。
但人生没有回头箭,已经做下的事情无法从头再来过。
江玄从来不相信佛门那套因果之说,然而他现在竟然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之前做过的坏事太多,所以才会遭到这样的孽力回馈。
“阿虞……”少年的喉结微微滚动,过了一会,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和问雪夫人回冬藏仙府吧。”
姜虞一惊,挣扎着就要从床上爬起来,又被少年握着双肩,轻轻按了回去。
江玄手伸到脖颈间,用力一扯,扯下随身佩戴的龙鳞婚契交到少女手里。
“这龙鳞婚契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东西,我早该还回去了。”
姜虞眼眶酸涩,忍着泪意说道:“我嫁给你,并不是因为什么父母之约,媒妁之言,只是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可我没法控制自己不去嫉妒。”
“如果不是他不在了,你们才是真正的佳偶天成。”
“嘘——不要说话,你先听我说。”
“阿虞,你可知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什么时候?”
“游仙村被屠村之后,我流落到天督城,沿街乞讨,有一日捡了一条瘸腿的小狗。我想送它去医馆治伤,可医馆的人却将我们打出来,还说我这样的小乞丐真是晦气。”
“你和你爹娘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你趾高气昂地丢给那家医馆一袋灵珠,要他们治好小狗的腿伤,还说第二日还来医馆督工。”
“可是第二日,你没有来。”
“第三日,你没有来。”
“我等了七日,你们都没有回来。四年后,我再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长大了许多,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
“那时你与哥哥在一起。我见到哥哥第一眼时,虽然震惊于自己和他的容貌如此相似,却从未想过他可能是我的兄弟。我当时看到你与他如此亲昵,心中最先想起的却不是还报你的恩情。”
“那时我心里恨得厉害,心想像你这样的大小姐,果然不会记得随手施舍的一点善意。如果四年前你们回了医馆,如果你们能带我一起走,我又怎么需要去当朽蛊道人的徒弟,去为他杀人卖命。”
“我嫉妒,我痛恨命运不公,我一心想着要让你尝尝我在医馆等待的那七日所体会到的绝望。”
姜虞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刚动了动唇,就被他用手轻轻掩住口唇。
“所以我帮太阴宫的人捉住了哥哥。如果不是我,你们本来可以顺顺利利回到冬藏仙府,哥哥本来也不会死。”
这种自揭伤口、自我厌弃的讲述令姜虞心如针刺。
她呜咽道:“可是那时你才几岁呀,你也不知道……”
少年摊开手掌,盯着掌心的纹络,自嘲一笑:“阿虞,不用为我开脱。年纪小并不是洗脱罪名的名目。就像你明明帮过我,而我却恨你未实现随口许下的承诺。”
“你看,我就是这样坏的一个人,这才是我的真面目。”
姜虞负气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少年,流泪哽咽道:“我明明不想知道这些,你为什么非要告诉我?”
少年在少女身后躺下,隔着被子拥住她。
“阿虞,听到你说封印了那一魄的记忆时,我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欣喜欲狂。”
“我多希望那些事情被彻底抹去,我希望它们从未发生过。可是阿虞,这是掩耳盗铃,终有一天你迟早会想起来的。而我这个人太贪心了,如果不曾得到,如果让我趁早死心还好,但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说要离开,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少年环抱着少女的手臂微微颤抖。
“阿虞,我怕我会伤害你。”
姜虞身体一震,脱口道:“你不会的。”
少年抬手遮在眼前,苦笑道:“阿虞……”
姜虞支起身体,拿开少年遮住眼睛的手,低头看进少年幽邃的双眸中,坚定地重复道:“你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