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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大伴当一张老脸难得见一丝皱纹,他笑得恰当好处，恭敬中透中谨慎。顾宪之从他身边经过总觉得这个背后有双眼，无时不刻盯着他看。

看过他十七年的过往,想看透他的心。

他进去时，建章帝仍靠在软枕上小寐,鬃发花白,眼角皱纹横生，眼紧阖着收去锋芒，睡着的样子和老侯爷十分相像。

顾宪之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守着祖父还是圣上，不对，这个人才是他的亲祖父，但顾山是他相依为命的亲人。

“你祖父走到哪里了？”建章帝方才只是在假寐，睁开眼第一句问起顾山。

“按日子算，父亲应该还没到斡难河,如果祖父身体允许，快马加鞭至快一个月他们才能回来。”顾宪之回道。

建章帝长久凝视着他，这孩子真像,像顾山,也像他。

想当年外人分不清他和顾山之间的区别,凭借这个得天独厚的便利，顾山好几次充当他的替身，他能死里逃生最后夺取大位也是因为有这么一个生死与同的兄弟在背后鼎力相助。

“你的腿怎么样了？”建章帝指向顾宪之的腿。

顾宪之答，“尚好。”

建章帝半眯起眼睛，“让御医来看一眼,年纪轻轻的，或许还有治愈的机会。”

御医大概早等在偏殿中，一传便到,还是上回那位圣上心腹王太医，朝顾宪之行礼后请他入座。

建章帝趿上鞋慢慢踱步过来，王太医在他注视之下卷起顾宪之的外袍，受伤的左膝绑着一副护腿，他伸手把护腿解下正准备放到一边，只听一旁的圣上说慢。

圣上拿起王太医手中的护腿，骏马夜奔，是他早年的笔迹，料想在世间绝迹了，想不到还有再见的机会。

手中抚着骏马图，建章帝忆起亡妻，大概经她的手流传到顾家。

“哪来的？”他问顾宪之。

顾宪之是不知道骏马图的底细，只知道是莫青青的手艺，她女红勉强能看，针脚走得粗，绣活马马虎虎。

圣上问起护腿肯定不是问绣活出自谁之手，而是这副骏马图是有来历。

不过，他规规矩矩答道：“出自臣未婚之手。”

“莫家那位姑娘。”建章帝捧着护腿没有放下的意思。

“正是。”顾宪之答完后，又低头回答王太医的问题。

王太医额头上沁出密密的细汗珠，敏感如他知道此地不可久留，早问完早点离开为好。

建章帝一直捧着护腿坐在不远处，眸色深邃不知在想什么，听完王太医和顾宪之的一问一答，再听完太医让他回禀或有治愈的机会，但是国手难寻云云。

他不耐地摆手，王太医如蒙大释退出殿去。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只有建章帝和顾宪之的呼吸声一长一短交替。

建章帝虽然没看向顾宪之，可顾宪之知道自己从未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他等待是一个恰当开口的契机，出其不意，就像现在。

“说说你祖父为什么替你挑中莫家姑娘，一个平泉的千户，一无家世，也缺少管束。”莫家疑点很大，建章帝拿此开刀在情理之中。

顾宪之始终平静，“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救谁的命？”建章帝语气凌厉起来。

顾宪之直视着他，“祖父还有我的。”

又是长久的沉默，建章帝注视着顾宪之，他眼中有杀气。薛大伴当悄悄抬下眼，把身子尽量隐到不可见之处。

建章帝最终收起杀气，轻叹一声：“过来，到朕身边来。”

顾宪之走路的姿势略为僵硬，更显出一条腿瘸着的事实。

这几步他走得颇为艰难，从心里说永远不想靠近眼前这个人，现实告诉他必须接近，走到他的身边，站定，再也不离开。

建章帝的眸色几次变幻，待他走近了，把护腿交到顾宪之手中，抬头看向他，声音很轻，“回去吧！”

顾宪之几乎没什么情绪外露，从圣上手里接过护腿，临去时两人眼神再次对上，他勉强挤出一个笑意，再没有回头。

建章又一直盯着顾宪之一高一低走出殿外，薛大伴当悄无声息出现，问：“圣上，还查不查了？”

“把人都收回来吧，等顾山回来，朕亲自问他。”建章帝方才一直紧握着的拳头在自己膝盖上重重一锤。

薛大伴当觑他，“那您觉得是，还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