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
沈明远今日登门身份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他虽然只穿着便服,普普通通一件素锦袍子,乌发也只用一根乌木簪子笼着,除此之外,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件香包玉佩之类的。
但是乍看到此人负手立在明堂前,镇宁侯的脚步顿了顿,他对沈明远说不上有多熟悉,但绝不陌生。抛去沈顾两家有姻亲这一层,沈明远以他出色的胆识和才干吸引他的注意,沈家嫡子每一次的升迁调令都要经从他手。
那个令他为之侧目的少年英杰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变得深不可测?
沈明远听见脚步声,回身拱了拱手:“顾世伯,别来无恙!”
他是知道宪儿和沈明远之间有过交易,此时却有些拿不稳对方的立场。镇宁侯也笑着回应:“不知道沈世子登门,不巧宪儿今日不在府,他去江家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要不,派个人过去请他回来。”
“不了,世侄知道他今日不在府,老侯爷也在宫里,我特地为侯爷而来。”沈明远抬眸,目光犀利逼人。
镇宁侯笑了:“这倒是稀奇事。”他是武将,还怕被个同是武将出身的毛头小子威慑住?!
看来父亲和宪儿在沈明远身上费的心思已成空,他被天子收服了,在宪儿心想事成之前,此人是敌是友不好说了。
顾管事在门外等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才见镇宁侯亲送沈明远出来。目送访客离府,半响后听见镇远侯长舒一口气:“想办法派个可靠而又稳妥的人去江南,瞒了二弟十来年该给他泄一点口风。”
顾管事埋头只答应着,正要转身去办差,又被镇宁侯喊住。这是前院空旷之地,奴仆们离得远也不怕被人偷听。
镇宁侯踱到心腹的耳边问:“沈明远方才露过口风,前几日齐王见过圣上,竟然带去了他才满周岁的儿子。这事咱们竟是一点儿都没听说。”
顾家在京城不说只手通天,也是耳目通灵,宫里大小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们的眼。前脚圣上在御书房骂人,后脚镇宁侯能知道天子骂的是谁,又是为何发火。
在这个节骨眼上,齐王带着儿子进宫面圣能瞒得水泄不通,顾家真是太大意了。
顾管事惊愕抬起头,镇宁侯又耳语过来:“鱼钩钓不上鱼了,再换根线。”
“有一个地方咱们始终插不上手,您是知道的,那一位。”顾管事垂头沉思后指着天说道:“偶尔会清修一半日,虽说不服乱七八糟的丹药,可是,统-共三五个哑巴道士,恕属下无能,至今没能想法子和他们搭上干系。”
聋哑之人自有偏颇之处。
镇宁侯皱起眉:“里边摸不上,从外面找管司。”
顾管事只一沉吟便明白,应下自去办差。
镇宁侯一个人站在庭院中,背上生出一股凉意,本来想到后宅找夫人,却听说小傅氏带着儿女们来了。想到沈家乱糟糟一团事,他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自去书房了。
倒是镇宁侯夫人派人请了几回,都说侯爷还有公务暂时脱不开身。
小傅氏哭得梨花带雨:“姐夫该不会是躲着我们娘儿仨吧,满京城人都知道沈明远出宫第一个来找姐夫。我只想托姐夫捎句话,问问沈家世子,我哪点对不起他了?我家侯爷又哪点对不住他?还有明运,明玉,还是不是他的弟弟妹妹?他不顾一大家子的生死,行事无忌惮。”
她顶着肿得像核桃似的双眼,看起来伤心又无助。
镇宁侯夫人被妹妹闹得心烦,拍一下桌子道:“他能闹到什么地步,有老侯爷在后面担着,再怎么说也保住了沈家的爵位。难道把妹夫丢失火器的事也要算到他头上?”
小傅氏收起眼泪,哼了一声。
沈明玉怯生生走过来叫姨母,镇宁侯夫人顿时心软了,搂着她唏嘘。
倒也不奇怪,她一向最疼沈明玉,冷了热了比小傅氏这个亲娘还要上心。沈明玉今天来又是神情憔悴,穿着一身半旧的衣服,一向好拔尖争风头的人何时穿过旧衣?
镇宁侯夫人搂着沈明玉消瘦的肩膀数道起妹妹:“你也是,府里再艰难也要顾着两个孩子。”
“哪能到艰难到没新衣服穿的地步!是我没心思罢了,都成国破落户穿金戴银给谁看?姐姐也不打听一下,眼下京城谁家姑娘会请明玉?不被人踩我都要烧高香。”小傅氏恨得咬牙切齿。
镇宁侯夫人寻思着沈家这档事和顾家脱不了干系,不管以后如何,眼前肯定是要让妹妹和外甥女受委屈了,她放柔声音:“瞧你这样!只要有我在,缺了谁的还能短了明玉的不成!”
“姐姐,明玉不能一辈子指望你一个呀,她将来要嫁人的。这能数得着的,咱们嫣儿走运攀高枝被江家挑走了,江家二姑娘花落意之。两桩婚事,哪个不是一顶一。你说说,明玉还能挑着什么好的。”小傅氏今天打定主意要在顾家闹一番,句句不留情,明知道傅嫣和自己的姐姐几近撕破脸,还是要拿她刺一刺。
镇宁侯夫人本来想说丈夫给明玉挑好人家的事,但那日她心情不佳,没细问对方是谁,不知道底细猛乍乍亮出来倒让妹妹觉得是在搪塞她,脑子里闪过一个人,不禁脱口而道:“云家怎么样?”
“云家?”小傅氏嘴角轻勾,嗤一声。
沈明玉一直偷偷看向母亲,这会儿赶紧向镇宁侯夫人撒娇道:“姨母,若兰最中意云家二公子了,你可别忘了。我还小呢,要多陪姨母几年。您再别操心我的事了,多注意自个的身子经什么都强。”
镇宁侯夫人拍向她的手,露出笑意。
“屋里怎么少了几个人,变清静。”小傅氏进来时早瞧清正院侍候的人里缺了谁,不过还是要问上一问。
不然,她如何摸得清姐姐想走哪条道。
没人回答她,镇宁侯夫人搂着沈明玉说话呢。
小傅氏眼底漾出一波笑意。
沈明玉看清楚了,母亲从进顾家到现在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意。为的是什么?屋里又少了谁?
她环看一周,心里大概有数。后来又借着更衣出来,顺口问一个小丫头:“我喜欢上次裁的那个花儿,待晚上着空了让清芙姐姐再帮我画几个。不过,只要应景的莲花荷叶。你一会儿替我传个话过去吧。”
小丫头勾着头回答:“清芙姐姐病了,恐怕这几日都不得空。”
“哦!”沈明玉在想,本来指给顾宪之当通房丫头的人不在正院。她病了,会去哪里?
一点小事能值得母亲高兴?
不对,不对!沈明玉摇头,她的母亲近来脾气反常,别说一个丫头了,父亲提着沈明远那厮的人头来见,她未必会有多开心。
那么,清芙到底关系到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