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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宪之说完屋内陷入一片安静,窗外寒风呼啸,吹动桌上火苗跳动。只有阿武一个人守在院里,四周沉寂寂的。
许久之后,镇宁侯抹一把脸。顾宪之突然翻底牌让他意想不到,打破他长久以来的规划——对长子的规划。
“宪儿,你知道当年那个事并没有那么容易翻案。如果说能帮大表兄洗刷罪名,我会和父亲坐视不管任由这十六年白白流失。”往事只揭开一条缝,密酿在坛里十六年陈酒几乎扑翻镇宁侯。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已经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
他和陈王不仅是从父族那里算是一对表兄弟,从母族来讲血缘更亲。他的母亲和先皇后是一对嫡亲的姐妹,他比陈王只小着五岁,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当时太-祖刚平定天下,当今圣上还只是一个藩王,京中争储形势极为紧张,为了掩人耳目他带着自己其余几个儿子到封地就蕃,长子陈王也没有封号,则被当成质子留在京城。
也在那个时候父亲带着他们一家人也跟着圣上去了藩地。
再后来,圣上夺嫡成功,抢在太祖刚刚驾崩,新皇势力微弱,天下没有大定,借回京奔丧的机会血洗九门,踩着兄弟子侄的血登上皇位。
虽然先皇后已经早逝,可圣上一直没有再续娶嫡妻,论嫡论长都该立陈王为太子。
但也是那个时候……镇宁侯摇一下头,长长叹息一声:“你是不知道,当年那个案子牵扯之广,上至朝中重臣,下至军中小卒,就连顾家也差一点被填进去。但凡有一丁点希望,怎么会让陈王府上下落个畏罪自焚的下场。”
还有一点他没有说,那就是圣心,圣上认定陈王罪不可赦,这么多年镇宁侯多次找机会刺探圣上的心意,没有一次得到他满意的答复。
相对镇宁侯提起往事情不自禁,顾宪之一直很平静,他的心潮早在这几年的等待和筹谋中慢慢归于安宁,所有的仇恨和不甘全化为一种力量,让他不惜自残也要早点回到京城,并用一条伤腿迷惑人心。
所有这些只有一个目的,他要夺回属于自己和父王的一切,找出那个害他们父子身死之人。
“我父王真是畏罪自焚吗?”他的语气很轻,。
镇宁侯却是听见了,他显然不想再提这事,那种痛失手足的心殇他不想再从往事中挖出来再重复体会一次。
“宪儿,我说的话你再细细思量一番。留在顾家并不会埋没你的才干,说句真心话,我不想再你让重蹈覆辙,富贵险中求,咱们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有什么不好。”镇宁侯出自一片真心。
要不是真心,圣上金口为陈王案子下结论永不翻案,陈王逆违犯上不孝不忠大罪定死在当年,朝中上下讳莫其深生怕和陈王沾上一丁点干系,可他偏偏把陈王的遗孤抱来当成亲儿子养,而且为顾宪之请封世子。
他敢把顾家交到顾宪之手里,那可是冒了天大的风险。再不说别人,分家之后远赴江南当官的二弟都完全蒙在鼓里不知情。整个顾家,只有他们夫妻两个还有父亲知道此事。
说句不好听的话,若不是事关孩子的事瞒不了母亲,他真想连妻子也瞒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知道您和祖父一直以来为我所做的一切,可我不争,他们会放过我吗?以我的相貌等到在朝中行走的那一天,又能瞒住多久?说我像祖父,坊间人自然不会生疑,可宫中呢?他们时常得以见到圣上,我真的没有一丝一毫像父王母妃吗?”顾宪之一连番追问,正是他前一世回京后的遭遇。
那时他懵懂无所知回到京城,刚一露面来自各方面的试探不间断,有江家的还有宫中两位王爷,后来是锦衣卫和宫中的大太监。
再后来,眼看窗户纸快要捅破,祖父又把他急召回斡难河,这一去再也没有机会让他看清事实真相。直到他死,有人在他耳边说出真相:“陈王余孽,还想借顾家世子的名头蒙混过关,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去到阴曹地府陪你那死鬼父王吧。”
镇宁侯面色灰白,正因为顾宪之脸上没一点点像他的父王母妃,他和父亲才敢把人放回京城。但是他心里清楚,孙儿肖祖,顾宪之真真切切像他的亲祖父当今圣上,这一点只要有人同时见过他们两个绝对不会注意不到。
只不过顾宪之顶着一个顾姓,会让很多人混淆视听,把两者不往一起联系。怕就怕有心人会联想到当年的旧事。
“你让我再想一想。”镇宁侯从往事中拉过思绪,闭目靠在椅背,眉目间有微微的伤感。
趁这功夫,顾宪之倒了两杯清酒,自己拿起一杯慢慢品来。
从他得知真相到现在已经等了四年,不急在这一时。
油灯灭了一盏又点起一盏,光亮从盛到衰,渐渐变得微弱起来。镇宁侯睁开眼睛,目光烔烔,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帮?”
顾家处在这种境地,不帮等有人发现顾宪之的真实身份全家会死,帮大不了事情败露之后也会有一死。
当初他和父亲用濒死的病儿换回表兄遗孤时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事情能瞒下十六年,让他们过十六年的安生日子已经算是很意外。
顾宪之放下手里的白瓷浅盅,微微笑了。
到那日宁王府设宴的日子,镇宁侯夫人带着顾若兰和沈明玉坐车去宁王府,另一边莫青青也坐上车,江家二姑娘约她今天过去做客。
两拨人在二门一起换车,沈明玉提裙上车时见大表哥亲自扶莫青青上车,那样小心翼翼跟捧着个宝贝似的,她轻嗤一下扭头对姨母吹耳边风:“姨母,咱们今天去宁王府,大表哥也不说陪着一起去。你看,他倒是跟着去了江家。”
镇宁侯夫人压着一腔的心事不能和任何人说起,这十六年所有的一切她一个人默默抗下来,无时不刻担心吊胆,生怕有朝一日东床事发祸及到顾家。
她自己明白顾宪之和宁王、齐王他们少碰面最好,碰见了谁又能保证会发生点什么事。
所以,她没把沈明玉的牢骚当成一回事,只是告诫外甥女:“今天去宁王府不同往常,你少说话跟在姨母身边就是了。记住,不许耍小聪明。那帮人都跟人精子似的,你那点心思在人家面前根本不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