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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婆婆回到拢月阁里时,莫青青正坐在灯底下做针线活,一针一针纳过去非常认真。顾婆婆放慢脚步轻轻走过去,见她缝着一个护膝,里边垫着块小羊皮,外面用青缎做个面再绣上素色的花。虽然花绣得一般,针脚却是十分细密,别看东西小可费了不少心思在里头。
“这是给莫太太缝的吧。”顾婆婆捧过一盏热茶先递给她,自己也拿过杯子捂在手里暖手。
“嗯,我只会做这一样。”莫青青勾着头缝了有一会儿了,脖子有点酸,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接过茶喝了一口。泡过一水的云顶仙雾,这茶清淡,喝了晚上不怕闹觉。
她刚放下只做了一半的护膝,被顾婆婆顺手拿走,边看边啧啧,“是个巧活儿,一看花了心思在上头。”
一手抚着青缎面的护膝,顾婆婆心里又想出新的花活,世子爷拖着一条伤腿,平时也不让人生火,硬生生在冷屋子里捱着,要是有人给他做一副这样暖和的护膝……
她想什么说什么,“少夫人,我那里有两块好皮子,不如你花几日功夫也做一对这样的护腿。我看得要六寸长,箱子里有匹鸦青色素云锦不错,你想绣什么花,我让针线房明天送花样子过来。”
六寸长,鸦青色,听口气像是非要莫青青亲自己动手。她又不傻,当即反应过来:“婆婆是想给世子爷缝一对?”
“一个也成。”顾婆婆要求很低,少夫人的手艺戴到世子爷的伤腿上有多贴心。
不过,她又说了:“能做成一对最好,可以换着戴。”
莫青青真是被人架到贼船上下不来,她不想做,当面说出来不大好。做吧,又实在是心里不愿意。
好在,她还有一招百试不破,害羞。只要和顾宪之有关的事,她装做害羞,差不多都能推脱过去。
“我手艺不好,做出来的东西怕世子瞧不上。”
纵然莫青青这般说了,顾婆婆还是不改主意,带着一个小丫头回淳化斋,不一会儿的功夫又回来,身后不仅跟着她带过去的小丫头,还领着两个面生的婆子合力抬进来一个大箱子。
三尺长的樟木板箱被打开,莫青青嘴角直抽抽,这些料子和皮子别说给顾宪之做一对护腿,做二十对也绰绰有余。
顾婆婆已经在那边叫小丫头们裁料子,比划尺寸剪出皮毛,一边拿着一摞花样子让莫青青挑,有万年长青还有福寿安康,再有两张泛黄的纸上描着一对骏马,齐齐的摆了一炕桌。
“这都是以前太夫人生前留下来的旧东西,怎么样,有没有你中意的?”顾婆婆一片热情,差点乎淹死莫青青。
顾家人难道全是这样的急性子,说风就是雨。
莫青青指尖抵头鬓角,她有些……头疼。
“这样花样子好是好,不过更像是做给老侯爷那个年纪的人。”莫青青一一看过去,锁着头愁眉苦脸。
顾婆婆刚才咧来笑着嘴巴向下平了平,眼睛最后定在那对骏马上,像是挖到了宝贝似的把它捧在莫青青眼前,指着说道:“给世子爷用,这对马儿应该不错罢。”
说完,她又怕莫青青不同意,再特意加一句:“这是御笔,金贵着呢。”
顾家和天家那些渊源,莫青青从小知道一些,纵然表兄弟两个再好,可没有表弟媳妇的花样子用皇上表兄笔墨的道理,太不合规矩。
顾婆婆像是知道她的疑问,坐下来慢慢讲:“咱们太夫人和先皇后可是一对亲姐妹,那时候圣上还只是一个小王爷,待咱们侯爷比亲兄弟还要亲,他有什么,老侯爷也必须要有。他娶了一个貌美如花的王妃,打听到王妃还有一个没出阁妹妹,也让老侯爷娶了人家。这花样子就是先皇后当王妃的时候送给咱们太夫人,可惜她们都福薄,先皇后没等到圣上登基得病先殁了。咱们太夫人死时也不到三十岁,留下两个儿子,老侯爷一个人把他们拉扯大,也不肯再娶,这些东西都收在箱子落灰有几十年了。”
她说起旧事,颇为感慨,端着一纸花样子不知想着什么。
哦,莫青青有些明白,天家本来没有兄弟情谊一说,个个都想争那万上之上的位子,可不是情薄。
相对于非要争得你死我活的亲兄弟们,姨表兄弟更能处出兄弟情谊,还不会有更大的利益冲突,何况以老侯爷的能力,收到谁下的麾下都是一员猛将。
怪不得圣上和顾家这么要好。
“可后来,老侯爷为什么又非要离开京城呢。”莫青青想不明白,当初那档子据说闹得满朝皆知,老侯爷当朝杵逆犯上,再换个别人砍头都不为过,可圣上偏偏饶过他,只让在家闭门思过。
这些事全在她出生之前发生,朝中上下都是讳莫其深,莫青青也是听继母说起顾家时提到那么一两句,因为在她的心中敢和天子拍桌子对着干,那人可真是……
顾婆婆眼睛微闪,信口道:“大人们的事,我们做奴婢哪能知道。说了半天闲话,少夫人你看这副花样子怎么样,要是没有意见,我让小丫头明早描上。你慢慢绣也不急,离过年还早呢。”
莫青青又听出几层意思,关于老侯爷的事顾婆婆不愿意多说,给顾宪之的护腿她必须做,还得绣出那对骏马,还有要赶在过年前做好送出去。
“好吧,婆婆看着办罢。”她有些无奈。
第二天一大早,她便看见做护腿的皮子和料子都裁好,花样子也用工笔细细描在鸦青色素云锦上,而她给柳氏做了一半的护膝不见了。
对此,顾婆婆有解释:“少夫人针线做多了伤眼睛,早上我让针线房的人过来,吩咐她照样子做出三五副。放心,都是些熟手,不出两天准能得了,不耽误莫太太用。”
你倒是会体贴,该把这堆东西也交到针线房才是对她好。莫青青牙直痒痒。
那边顾婆婆已经在挑线,鸦青色料子上不好配绣线,她左比右划,摆着一脸的愁云,又来聒噪莫青青:“少夫人,该用什么色的线?”
莫青青从来没有觉得,还有人这么麻烦。
“银色的吧。”她顺手指出一缕线,先把早饭填进肚子里再说,看那架势顾婆婆非要她现在开始绣。
顾宪之不嫌她做出的活粗,她就绣给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