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礼传》有云:腊者,猎也,言田猎取禽兽,以祭祀其祖也。或曰:腊者,接也,新故交接,故大祭以报功也……。
腊月初八,又称腊日,传说是释迦牟尼佛成道之日。大早上起来,已经关闭许久的怀戎县各处粥场重新开张,数十口大锅里面用五谷和各种果实加到一起熬制了稠粥,供县城之中所有人随意取用。
辰时三刻,以县令霍春风,县丞靳融,县尉高展三人为首的怀戎县衙所有成员带领县城之中的士绅耆宿,各界名人,在县衙门前排摆香案,以鹿首、羊首、猪首三牲为祀,进行了盛大的冬祭,叩拜之时,县衙门前长街之上,数千男女老少一同跪倒叩首,共同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是数年来怀戎县举行的唯一一次冬祭,场面之宏大更是前所未有。相比于目前仍现在战乱之中挣扎的河北道其他各处州府,这小小的怀戎县俨然已经成为了一方乐土,百姓心中的圣地。
作为观礼嘉宾,我带着安慧儿和贺若瑾瑜陪着岑老爷子一同站在了主宾席的位置。看着满街虔诚跪拜的百姓,老爷子满脸都是激动之色:“若是我大唐各处州府都能如怀戎这般繁盛,国朝千载可期啊!小子,今日之怀戎,你当居首功!”
我嘿嘿笑道:“老爷子,功不功的我不在乎,我只想问您一个事儿,你从前一直都是叫我娃娃的,这几天怎么改了?”
岑鹤哼了一声道:“胡闹!祭祀庄肃之地,你说话也没个正经。难道,你这小子心中就没有神佛存在么?”
我低声笑道:“老爷子,好像还真没有,话说回来了,您活了八九十年了,除了寺庙之中的木雕泥塑之外,可曾见过神佛?”
岑鹤白了我一眼:“那不过是老夫无缘神佛罢了,若是缘分到了,自当可见。”
我凑近了一些,低声道:“老爷子,要说神仙,先师就算。那您说,作为先师的弟子,我算不算?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您,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神仙,那都是忽悠人的。您想想,咱们这怀戎县能有如今的场面,可与神佛有丝毫关系么?您也别瞪眼睛,我说的都是实话。”
岑鹤冷哼一声:“说什么不在乎功劳,你小子这不是表功是什么?”
我摇头道:说这些,我不是为了向您表功。我是想说,老百姓的好日子,是要靠百姓们的勤劳双手创造出来的。而不是靠什么神佛保佑。您看看眼前的这些百姓,不管是怀戎个的原住民还是逃难至此的灾民,只要我们一声号召,哪个不是全心跟从。
依我看,说什么神佛,那些都是一些无聊之人弄出来的东西,在我眼里,眼前的这些老百姓,就是我们这些所谓贵人的神佛。有他们织麻织锦,我们才有衣穿,有他们种黍稻,我们才有饭吃。要是没有这些百姓的存在,我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不是饿死,也会冻死。”
岑鹤冷哼一声道:“牙尖嘴利,只会狡辩!”不过,却随后就叹了一声,接着道:“老夫也知道,你小子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不过你也应该晓得,这些百姓没有你那么好的师父,更是无从知晓那些道理。在老夫看来,百姓是需要带领的,他们的心中需要有神佛之类的存在作为引导,引导他们不争,引导他们向善。”
我摇头道:“老爷子,您错了。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引导百姓向善的,是衣食无忧的生活,而不是那些虚妄的神佛。依我看,创造出一个可以让百姓安居乐业的环境,再制订出一套健全的法律体系,完全比在这儿带着百姓磕头要有用的多。
百姓是需要引导,不过,引导他们的,应该是我们这些上位之人,而不是什么神佛。因为只有我们才能带着这些百姓过上好日子,至于神佛,这些百姓颠沛流离的时候他们何在?这些百姓冻饿街头的时候他们何在?这些百姓面对兵祸,哭号无助的时候他们又何在?求人,不如求自己!”
老爷子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恨恨的冒出四个字:“不知所谓!”然后,拂袖而去。
看着老爷子的背影,我笑着高声道:“老爷子,您还没跟我说,怎么就把对我的称呼改了啊……!”
旁边的贺若瑾瑜拽了一下的我衣袖,埋怨道:“你呀,好好的话就不会好好说么,非要把义父气走。”
安慧儿却低声笑道:“瑾瑜姐姐,我却知道岑大人为何改了称呼了。”
贺若瑾瑜一愣,随即讶异道:“慧儿姐姐,你是如何知道的?”
安慧儿脸色一红,放低了声音笑着啐道:“这几日夜里,你们两个发出来的声音,整个儿院子都能听见,你说说,那是娃娃能干出来的事情么?”
贺若瑾瑜“啊”地一声,脸上顿时像抹上了厚厚的一层胭脂,伸手在我腰间使劲儿的拧了一下,我还没来得及“哎呦”,她却使劲儿一跺脚,飞一般的离开了人群,刹那之间便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中。
我不着声色的抬起手,揉了揉腰上被拧的软肉,这下子可不轻,回去得好好收拾这婆娘一顿,这是反了天了。
安慧儿却凑近我身边,红着脸用极低的声音道:“郎君,以后你莫要慢待了我,我也要像瑾瑜姐姐那般……。”
我一愣,大庭广众之下,这丫头居然如此挑逗我,真不愧是突厥公主出身,这性格,我喜欢!可是,还没等我做出反应,这丫头却也一转身,一阵风跑开了,只留下我的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今天祭祀用的酒是白云居最新出产的真正意义上的白酒。经过了几个月暖房发酵,酒曲已经培养完成。本想着要春暖花开时候才能酿制的白酒,在酒坊中的几个迫不及待的军户们试验了几次之后,终于用粟米高粱和大麦酿造出来了。而且,品质着实不错,入喉绵柔,回味悠长,更胜于从前的蒸酒。
身为县丞的靳胖子在品尝了这种新酒之后,又亲自给新酒起了一个很富有诗意的名字,白云源!这个名字我比较满意,比起从前的那个什么琼浆玉液的俗气名字,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我很有些恶趣味的想到,这个胖子在当了官之后,才学也大有上升的趋势。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在经过了几个月的磨合之后,酒坊之中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作业链,眼下,坊中所有人各司其职,流水作业,效率比从前的时候提升了不止一点半点。
被贺若瑾瑜打断了腿的三个军户在得到了丰厚的补偿之后,被我安排在了酒坊之中最轻松的岗位上,基本上不用做什么事情。有两个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假以时日之后,应该可以复原如初,不过还有一个叫阚小六的军户伤了髌骨,虽然也能走路,却无可奈何的成为了跛脚。对此,我心里面十分过意不去。
阚小六对于我表现出来的歉意很有些诚惶诚恐,说什么都是军户出身,战场缺胳膊断腿的见过不知道有多少,瘸一条腿实在是算不了什么。如今,家中有着数百贯的积蓄,新娶回来的婆娘也有了身孕,这种日子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若是没有我,他这会儿说不定还在大山里追兔子呢。
对于阚小六表现出来的大度,我很感动。但是,我还是亲自带着贺若瑾瑜给他道了歉。并且给了他一个承诺。等到他的妻子生下孩子之后,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可以拜我做义父,等孩子长大了,我给他一个前程。得到了这个承诺的阚小六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一个劲儿的说着我老阚家终于可以出一个贵人了。
这是岑老爷子的故智罢了,我算是拿来主义,不过,看起来效果不错。
早在郎山之战结束没多久的时候,我就差人将窦成元藏在恒阳仓的六千多但粮食运回了怀戎。这件事情是经过了岑鹤认可的,在他看来,郎山一战我为首功,弥勒教所存的金银财宝我没得到分毫,也应该分得到些好处,何况他也明白,这些粮食虽然归了我,真正得益的却依然会是怀戎县的百姓。
这些粮食运回怀戎之后,我一直没让人动,想着以备不时之需。如今,由于边贸兴起,怀戎原本的粮食危机已经算是结束了,在这种情况下,完全可以把这些粮食拿出来酿酒,有了这些酒,完全可以从突厥人的手中换回来更多的粮食。
冬祭之后的第三天,我得到了一个期待已久的好消息,远在归墟岛的荆娘来信了。
信是一个农妇模样的人交给门房的军户的,等我得知消息之后,那个农妇早就无影无踪了。我有些无奈,归墟岛在这怀戎县还留有暗桩,看来,静玄那个老道姑并没有因为贺若瑾瑜跟了我而放松警惕,对于我这个终北一脉的尊者,老道姑还是有着极强的防备之心的。
信是写在一大块白绢之上的,是荆娘的亲笔。因为我知道,别人写信的时候,是不会加上标点符号的。整封信字体娟秀,笔迹清晰,看得出来,小丫头写这封信的时候,心态很平和。这让我很欣慰,这孩子在岛上,应该是没受什么亏待。
信里面表达了对我和安慧儿以及苏卫他们的思念之情。想那些我做给她吃的那些美食,想那些我发明出来的华容道和魔方的玩具,想那些牵着陈缘和槐头的小手一同去学堂的日子。
信里面说,静玄老道姑对她很好,甚至可以谈得上是溺爱。除了练功的时候,从来都不训斥她一句。还说岛上的那些鸟都很通人性,有几只大鸟甚至会从海里面抓了鱼送给她吃。
一个多月的时间,小丫头学会好多东西,而且,从字里行间也看得出来,没了亲人在身边,这孩子像是突然之间就长大了。居然像个小管家婆一样嘱咐我,平时不要喝很多酒,每天都要好好吃饭,还说怀戎县这时候的天气好冷,要我一定要多穿衣服。那种懂事的语气,让人看得心疼。毕竟,这是个只有十一岁的孩子。
小丫头在信中最后说,她知道我是要做大事的人,可是她还太小,留在家里面只会给我添麻烦,现在好了,不仅可以不在家里面给我添麻烦,还可以和跟着师父学很多本领,等到她真正学有所成之后,一定回来帮我,帮我做好多大事情。
当我把信给两个女人念了一遍之后,安慧儿哭得梨花带雨。贺若瑾瑜却是一脸的惭然,在她心里面,对于荆娘这孩子,是心存愧疚的。
看着神情失落的贺若瑾瑜,我安慰道:“瑾瑜,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慧儿和你,还有荆娘,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亲的人。荆娘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定不会记恨于你。说起来,这一切都是缘分,若非你当日绑架了荆娘,哪有我们的今天。把从前的事情都忘了吧,我们需要的,是面对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