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娃真是贺若弼之女?”岑鹤的眼睛虽然眯着,不过,时隐时现的两道厉芒却丝毫掩盖不住。
把贺若瑾瑜的身份说明白,是我思想了一夜的结果,贺若瑾瑜出身归墟岛这件事请,必须要毫不隐瞒的让岑鹤知道,或者说让李二知道。如果我想要融入到李二集团,这是一个重要的前提。
而且,对我来说,这件事情必须要尽早说清楚。说得越晚,就越会加深李二对我的猜忌。何况,这种隐瞒在我看来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
我呼了一口气,盯着岑鹤的双眼,缓缓道:“老爷子,瑾瑜的身份我可以做出保证。不过,我希望您能明白,即便瑾瑜不是贺若弼之女,对我来说也不重要。我不在乎她是什么出身,也不在乎她是什么身份,我只要知道一点,她是我的女人,这就足够了,别的事情,自有我替她来扛!”
岑鹤怒道:“糊涂!你可知道,仅凭着她出身归墟岛一事,就足以抹杀你所立下的所有功劳吗!?”
我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一字一句道:“如果真是因为她的身份影响了我的前程,我可以放弃一切。”
少昊三派的纷争已经数千年了,之间的恩恩怨怨很多都已经变成了传说。虽然这种纷争依旧存在,不过,大家恪守的,不过是几千年来的一个信念而已,而其中具体的孰是孰非,早已经说不清楚了。
现如今,归墟一脉的金天氏和终北一脉的黑虎少昊都已经沦落成为了隐世门派,而白虎少昊的皋陶李氏几经辗转,已经问鼎了天下,在这样的力量对比之下,即便是其他两方仍然放不下曾经的仇怨,可是他们对于李唐构成的威胁,已经微乎其微了。
最重要的是,由于我的存在,终北一脉已经完全放弃了与李唐对立的立场。而归墟一脉,也已经没落到了要凭借着金钱和女色去贿赂反贼来达到自己目的的地步。这种威胁,莫说较之刘黑闼高开道之流,即便是想在暗地之中捣鬼的弥勒教都颇有不如。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有着远大抱负的李二仍然要对一个归墟岛的弃徒耿耿于怀的话,那只能说明,他的格局太小了,如若真是如此,我觉得,即便我放弃眼前的一切,实在是没什么可惜的。
“老爷子,说起来,我目前这个终北一脉尊者的身份,其实也是见不得光的。不过,您也看出来了,这些事情我没打算瞒您。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您,今后的终北一脉,会彻底的回归大唐。而终北之学的所有精华,也都会为大唐所用。”
“那归墟岛呢?你这娃娃能保证让他们也回归大唐么?”
“这个我没办法做出保证,毕竟,我与静玄道长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罢了。可是,不管归墟岛的未来如何,这些事情和瑾瑜已经没关系了,她如今,只不过是归墟岛的一个弃徒而已!”
“唉!娃娃,事情要是真如你想得这般简单,老夫又何必与你如此较真。你可知,今上的祖父,太祖景皇帝李虎是被何人所害么?不瞒你说,正是那归墟岛之人!此事距今不过七十年而已,若是今上知晓了你这娃娃纳了归墟岛的传人为妾,焉能与你善罢甘休!”
我一愣,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我一直以为,所有的仇怨最起码也得是几百年之前的事情了,看来,静玄老道姑并没有和我说实话。岑老爷子说的没错,如果真是如此的话,这个结基本上没办法解开。
我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该做出取舍了。对于我的本心来说,感情这东西是没办法权衡利弊的,做人,需要有一个底线。
沉思片刻之后,我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来,对着岑鹤一躬到地:“既如此,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老爷子能够答应。”
岑鹤一愣,随即道:“说罢,你这娃娃想让老夫替你做什么?”
“老爷子,在下想把陈善那孩子和手下的众军户托付给您,希望您能给他们一个前程。至于在下,打算带着瑾瑜和发妻安慧儿回归终北之地了。您说的没错,这件事情是个解不开的结,今上不可能放过杀害祖父之人的传人,我也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女人,既然如此,也只有避世一途可以走了。
不过您放心,走之前,我会把火药和火油的配方和制作方法都付诸笔墨交给您老,我手下的有几个军户,对于制作火药和火油也颇有经验,到时候,您知会秦王一声,这些人可以大用。
另外,我在怀戎县还有造纸、制皂、酿酒等几个作坊,也会一并交给地方,您可以在作坊投产之后,派些人去作坊学习那些工艺,在我看来,那些都是老百姓活命的本钱,可以用来安置无业的百姓。”
岑鹤“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怒喝道:“一派胡言!回归终北之地?你这娃娃如今已是侯爵身份,那终北之地是你想回就能回的么?若是如此,你致老夫于何地,致秦王于何地,又致今上于何地!”
我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老爷子,那你说怎么办?把自己的女人交出来,让圣上杀了出气?还是我带着人去那归墟岛,用雷火弹把整个儿岛炸成一片废墟,给景皇帝报仇?不瞒您说,这两样事情,我都做不到。
夫妻本为一体,瑾瑜既然成了我的女人,那么,该由她承担的事情自然落到了我的头上,如果圣上想要出气,把我杀了便是。至于毁掉归墟岛,这件事情我更做不到,因为,舍妹现在就在岛上,被静玄老道姑以弟子之名扣下做了人质,如果舍妹出了意外,那还不如我自己来承担这个后果呢。”
听了我的话,岑鹤的怒色渐平,哼了一声,双眉紧锁复坐在蒲团之上。看得出来,老爷子也为难着呢。
说实话,一直以来,我对岑鹤老爷子的印象就一直不错。即便是在蔚州的时候生了嫌隙,其原因也不在他。我从前一直以为,作为百骑司的大统领,这个人一定是个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的人,可是,这些固有的想法在岑鹤的身上完全看不到。
自从郎山一战认识以来,老爷子对我的帮助不可谓不多,如果没有他的存在,苏卫和陈善在郎山就应该没命了,而且,如果不是他力毙窦成元,这会儿的我一定是食不知味寝不安眠提心吊胆的活着。那窦成元老贼的心思和手段,可比这个百骑司大统领毒辣多了。
“石虽可破,而不可夺坚;丹虽可磨,而不可夺赤”!
蔚州临行的时候,老爷子给我赠刀留字,可谓关怀备至,现在想来,我仍是感动不已,从那一刻起,我已经将眼前这个瘦得像是一条黄瓜的岑老爷子当成了这个世上最亲近的长者。我的运气不错,来到这个时代,遇见了两个对我关怀备至的老人。了空和尚的恩情在于救命,而岑老爷子对我的恩情,在于指路。
看着老爷子为难的神色,我歉意满怀。可是,要让我用自己女人的性命来给自己搏一个前程,我又实在做不出来。
半晌之后,岑老爷子一挑眉,开口道:“去把那女娃叫过来,老夫有话要对她说。”
我一愣,忙躬身道:“老爷子,您这是?”
岑鹤冷哼道:“怎么,你还怕老夫为难那女娃不成?”
我连忙躬身施礼道:“老爷子误会了。凭借着您的身份,又怎会与一个女孩子为难,我只担心瑾瑜的性格孤傲,若是有言语不当之处,惹了老爷子生气那罪过可就大了……。”
岑鹤哼了一声:“人小鬼大,满腹的诡道心思。老夫叫她来,自有老夫的道理。去吧,休要聒噪。”
我躬身应了,转身而去。跟贺若瑾瑜只说了岑鹤要见她,却没有说什么事,弄得贺若瑾瑜有些茫然。不过,正所谓夫唱妇随,虽然带着满腹疑问,却依旧顺从跟我到了岑鹤的房间。
进得房门,贺若瑾瑜给岑鹤道了万福,随即站在一旁,臻首低垂,一副乖巧模样。
“老夫岑鹤,字万里,当年行走江湖之时,朋友给送了个诨号,叫做万里追魂。如今,是秦王座下百骑司的统领。”
自报家门?我和贺若瑾瑜都是一愣,互相看了一眼,我拱手道:“老爷子,您这是?”
岑鹤一摆手,接着道:“当年前隋伐陈之际,我与辅伯(贺若弼的字)在广陵曾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虽然身份悬殊,不过,我二人算是惺惺相惜,都有相见恨晚之感。无奈,其后不久便天下大乱,王朝更迭,我二人再也无从相见,算起来,如今已经三十余载了。”
听见岑鹤提起父亲,贺若瑾瑜连忙跪倒在地,垂首道:“原是先父故旧当面,瑾瑜不知,还望世伯恕瑾瑜失礼之罪。”
岑鹤摆手道:“不知者不怪,老夫怎会怪罪于你。”随即,又是慨叹一声:“当年你父因言获罪,被屠满门。老夫知晓之后,心中颇感伤痛。只道是辅伯再无后人,没想到,竟还有一女流落世间,今天见你,老夫颇感欣慰。想你父亲在九泉之下,若是知晓你出落得这般人才,也能含笑了。”
贺若瑾瑜双目垂泪,忍泣哑声道:“瑾瑜不敢当世伯夸赞,蒲柳之姿,望秋而落,瑾瑜江海漂泊数年,若不是得郎君收留,此刻又不知会漂泊何处了……。”
岑鹤叹了一口气,摆手道:“从前之事,不必挂怀。战乱经年,你这娃娃能得活命便为万幸。”说到这里,冷哼着看了我一眼,接着道:“何况在老夫看来,你这个郎君能够娶了你,是他的祖上烧了高香,何谈收留之说。这小子有什么好的,面似忠厚却满腹狡诈,性子又跳脱,活脱脱的一只猢狲。”
我在一旁汗颜道:“呃……,老爷子,您说话就说话,不用这么损我吧?我有那么顽劣么?”
岑鹤冷哼一声道:“你看看,老夫没说错吧,这就是个一点儿亏都不肯吃的主儿,几句话也要与老夫计较一番。”
贺若瑾瑜转头看了看我,脸色羞红,再次把头低下,却不答话,我嘿嘿一笑,冲着岑鹤做了个鬼脸,想要离间别人两口子的感情,也不知道这老爷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岑鹤瞪了我一眼,随即却又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说归说,有些事情,老夫还真是不如这娃娃的。老夫漂泊一生,未曾婚配,今年,老夫已经八十有三,莫说妻妾,这等年纪,膝下却连承欢之人也不曾有过,说起来,此乃老夫一生之憾事。
今日老夫见了你这孩子,心中生出一个想法。如果你不嫌弃,老夫想将你这孩子收作义女,如此的话,不仅老夫多了个女儿,也了却了老夫对你父亲的一个心愿。只是,不知你这孩子可能遂了老夫这个愿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