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举哭丧着脸,指指几个手下,又指指远处的武户升,然后颓然的坐到地上。
“啊呀不愧是皇家子弟,这活干得就是快,某家还以为要等上他三五日的,没成想连晌午都没过就给搭好了!”武户升心情不错,迈着八字步参观一圈,然后蹲到李潼旁边,指指程举道:“这是条汉子,干起活来不要命,还知道让人护在你左右,要不是怕下边人惹事,某家非给他弄成个副寨主不可!”
李潼不敢也不想得罪武户升,只能顺着他的话接道:“卢公之后跑我府里做个小小校尉,已经是丢祖宗脸面,你就莫要再为难他了。”
卢国公程知节一生风光,败给阿史那贺鲁也能混个刺史养老,活得差点成个人瑞,没想到这才一百多年,程家就没落至此,连程举进入军中都要靠送礼走关系,老头要是活到现在,非拉起队伍上山打游击不可。
武户升听完忽然一拍脑袋,大笑道:“原来是世交之后,某家险些错杀,还望程兄弟莫要怪罪,否则日后回到族中怕是会被剥下层皮!”
李潼:“”
程举:“”
什么叫世交,大唐习俗那是三代交往才算,别说这年月兵荒马乱,稍不留神稍不留神就死一村子,就算玄宗年间太平盛世还闹个灭门瘟疫啥的,程举这种基层军官别说世交,就连父亲辈都没几个相熟的人,否则哪会天天蹲骊山守大门,连长安都没去过几次。
武人天生没讲故事的习惯,响马寨主拉着一行人直奔自己木屋,然后扯开祖宗牌位上的那块麻布。
灵位最上边的名字是------徐康,李潼不认识,甚至还怀疑性地转头看看武户升,以为这家伙有神经病,连祖宗姓氏都能弄错。
徐康下边还有几个徐姓牌位,然后又变成李姓牌位,李潼瞪大眼睛看着第一个李姓牌位,上边的人名赫然是------李勣。
李勣,《说唐传》中徐茂公的原型,初唐核弹级武将,跟着李世民,李治父子干掉不少异族。当年李勣的孙子李敬业在扬州起兵反周,攻入润州后俘虏亲叔李思文,思文不降,被武则天知道后赐姓武,而李敬业一支则被夺姓还徐,从此李勣一脉便有了三个姓氏,长安本家的李姓,被贬岭南的徐姓,还有淮南一带的武姓。
李勣与程咬金乃同朝重臣,子孙有交集很正常,至于算不算武户升所谓的世交,那就要看程举的态度,毕竟这小子对军人身份很看重,等闲之辈连看都不看,否则也不会窝在骊山当个校尉。
“既为世交,还望武兄放过我家殿下,小弟与几位同僚留于此地做质可好?”程举撇撇嘴,有些无奈地说道。初唐那些个将门早就没落,被武周一顿清理后,能活下来的绝对是凤毛麟角,全都乖乖回家种地,有几个敢挂着祖宗牌位出门打工的。能被派驻骊山,全都有家人押在长安为质,程举要是不把李潼救出去,而是独自逃亡,那就该灭族了。
“呵呵呵呵呵程兄弟切莫如此,某家不放中山王离去,自是为他好,当日那长安来人可是明说要竹溪苑不留活口的,若是常山王贸然离去,怕是刚下山便会被截杀,偏巧我这帮兄弟又是些见不得光的破落户,就算想护着殿下回京都不成!”武户升嘿嘿笑着解释,脸上写满真诚二字。
截杀事小,幕后主使事大,李潼甚至怀疑是掖庭宫担心自己名声影响皇帝,或者是骊山韩千首那老核桃反悔,如果幕后是这两处指使,那自己回到长安或骊山一样是个死字,反不如留在这山寨里活的长久。
“既然如此,我等就暂时住下,只求武兄莫要做那背信弃义之人便可。”李潼可不敢摆高姿态,只求古人还重诚信,莫要回头干掉自己便可。
“武某虽是草寇,可祖上也为名臣,若是做出那等无赖之举,只叫全家死绝,生男世世为奴,生女代代为娼。”武户升指天为誓。
长安不会为了一只蚂蚁的失踪而倒塌,世界更不会为了李潼的失踪而停滞。小皇帝对李潼消失只问了一句便抛之脑后,甚至连这位皇族的样貌都给忘了,因为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蜀中节度使人选。
在一众大臣的反对声,或者说默默抗议中,马球半职业选手陈敬瑄先得一分,将蜀地最富饶的西川收入囊中,并瓜分了神策军左卫一万精锐先行离京,为皇帝“西行”做出准备。
黄巢已经渡过淮水,沿途州县都在闭门死守,等待着关中做出反应,倘若大唐已经对盐贼军队毫无办法,他们不介意换个老板继续混日子。
已经屹立在长安近三百年的太极殿内。
“陛下,卢相指的是召回朱邪赤心,令沙陀一族与盐贼死战,胜则于国大利,败则兵马未损!”兵部给事中窦思远站在殿中陈述。
卢携已经病得厉害,说话总是含糊不清,甚至连皇帝都无法听明白,只能靠旁边的人代为转述。
小皇帝对朱邪赤心父子没什么好印象,尤其这两人把自己老家祸害得够呛,就连王氏都举族入关。好容易把人撵到塞北,现在又给找回来,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陛下,卢相说,沙陀蛮人不知礼数,但有冒犯亦是教化不到之因,只需派出一员监军,勒令其族,便可为强援。昔年郭令公所借回纥兵亦是如此,待清剿叛逆之后,便可徐图之。”窦思远继续道,同时还朝旁边的田令孜使个眼色。
吃喝玩乐才是李儇现在想干的事,对于关外喊打喊杀的事情毫无兴趣,他甚至认为往后的节度使人选都该用马球选举,加入些斗鹅比赛也行,起码自己能在这方面压住那些个封疆大吏一头,至于请谁平叛,那是卢携和阿父的事,自己只需点个头就行。
“此事就依卢公所言,阿父觉着可否?”李儇打着哈欠询问。
田令孜快步出列,眯眼笑道:“卢相所言大善,沙陀人不服管教,自朱邪赤心遁后逢战必败,是该换个族长了。听闻现任沙陀族酋俾善其欲往长安纳贡,不如就此将他留在京中,也免得将来沙陀内讧不止。”
沙陀人是什么德行大唐臣子心知肚明,别说内讧,就算灭族也不稀罕。朱邪赤心反唐,光背着他告密的各部酋长就不下百人,更别提其沙陀族中势力强大的俾善其部。换做平时,卢携甚至想派出俾善其与朱邪赤心对峙,让一帮蛮族互相火并,最后再捡便宜。可现在,江南战报一日三变,再这么下去怕是连东都也会陷落。为了迅速平定战乱,只能委屈俾善其,在长安待上一段时间,等朱邪赤心将黄巢剿灭,再放出去让他们狗咬狗。
“散朝吧!”小皇帝手一挥,自己先朝殿后走去。
“卢公,朱邪赤心北遁,就算快马急召也需几月功夫,沙陀都督李友金可多次密告,说是现在的沙陀军战意全无,就连党项人都敢入其牧场,倘若再囚俾善其,那岂不是给了赫连铎机会,到时吐谷浑与党项联手,鸦军怕是在劫难逃。”田令孜有些迷惑地朝卢携询问,他刚才说的全是照卢携的意思。
中风宰相口齿不清地说了几句,窦思远赶忙解释道:“赫连铎与党项早有间隙,上月才在灵州北面大战,朔方节度使怕蛮族做大,屯军城内作壁上观,此时召回朱邪赤心,三部蛮族互相制约,则北地可平矣!”
北地安不安定田令孜不知道,但皇宫现在不安定是真的,安化公主带着整整一箱子账册把皇帝堵在宫内,连哭带躺地叫道:“潼哥哥乃是皇家血脉,就这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地在南山没了,您是皇帝也没个章程,岂不是令宗亲心寒么!虽说才大半年,可潼哥哥几人弄出的烤黑馍给你拉回来多少钱,救了多少饥民?可怜他们三兄弟一死,一伤,一不见踪影,尤其津哥哥,两孩子现在都哭着找父亲。”
李儇对别人没印象,对李渲还是有感情的,起码那胖皇亲没事就捧只大鹅过来挑战,输掉后就宰杀烧烤,然后继续乐此不疲,很对自己的胃口。
“朕不是已经令京畿各处严加盘查么,神策军都动用人手在南山寻访了大半个月,没找着朕有什么办法。你且起来,堂堂公主似破皮无赖般躺地上,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小皇帝示意身旁的人扶起安化。
“那宗正府咋连个衣冠冢都不立,就打算把潼哥哥的王位传给他侄儿,倘若日后寻到,岂不是更丢人?”安化吸着鼻子反问。
李儇现在也觉着不妥,往常封个王想让后代承袭,没个三五年功夫是不可能的,现在李潼才失踪一个来月,宗正府就急着换人,的确有些不顾情理,于是不耐烦地说:“传令大宗正,中山王一事暂且搁置,待盐贼之乱彻底平息后再行商议,再令,长安选精干衙役二十人再查南山,务必将中山王行踪查到。”
安化得到了皇帝的旨意,兴冲冲地往自己寝宫赶去,王婉可是在那等了好长时间。
时间长吗?李潼不这么认为,武户升结交程举的目的已经暴露,那就是想借程举这种禁军出身的人帮自己训练山寨中那群响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