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木错再次醒来,已经是夜幕初临了。那时他吐血坠象,差点被象脚踩中,幸亏几个扈从拼死,才抢了出来。喝了几口参汤,这才舒服些。挣扎着来到大帐,里面早已经吵成了一团。那木错听了半晌,这才听明白。自己昏死过去后,大军被蛮寿一阵掩杀,退了三十里才稳住阵脚。收拢部众点视,发现十停人马已经失去四停,另外三停又是伤残病老,其余三停虽说逃回性命,但是全无斗志。尤其是战象,仅有五头完好;三千狼人,收拢归来的不到半数,还多数挂伤,至少需要一年才能恢复元气。
那木错听了焦躁,大喝一声,“够了!是战,是回,听长生神决断。”这一动气,体内又隐隐作痛。各首领听说请长生神决断,也都安静了下来。
须臾,四个黑袍法师进了帐。都穿着一般黑色道袍,其中一个可能是头领,黑色道袍上坠着一条枣红带,都带着诡异面具。四人在大帐中间按照前一后三坐定。并排坐着的三人各自拿出一对漆黑木棍,大约一尺来长,通体漆黑,轻轻敲击竟然发出金石之音。六根木棍连击三下之后,单坐的红带黑袍法师忽然站了起来,如同木偶一样且歌且舞。每次击棍,大帐中的火把似乎都会随着忽明忽暗。木偶一般扭动的红带黑袍法师,嘴里时而低声吟唱,时而哀声哭泣,时而放声高歌,时而幽咽神伤。这样约莫一炷香后,红带黑袍法师重新坐了下来两手搭在胸前,不断喃喃细语,似乎在与什么人在对话。
另外三名黑袍法师,依旧有节奏的敲击着木棍,伴随着忽明忽暗的火把。忽然火把黯淡下去,似乎要熄灭,整个大帐中只泛着微微亮光。红带黑袍法师忽然停止了细语,腹内传出一个幽怨凄冷的声音,“你是谁?”那木错听到长生神降临,慌忙跪倒恭恭敬敬的回答,“您的仆从那木错。”那幽怨凄冷的声音又问,“你想问什么?”那木错回答,“请长生神指示是战是回。”那个声音似乎在沉吟,好一阵子没有说话。火把也似乎要熄灭,只留下一点点幽暗的亮光,照在大帐内,大帐中没有一点声音,一片死寂。过了好一会,那个幽怨凄冷的声音这才又从红带黑袍法师的腹内传出,“自有贵客来,顺势早回乡。”话音一落,大帐中的火把忽然亮起,再次照得大帐中一片明亮。
红带黑袍法师似乎被抽空,软软瘫在地上。另外三人搀扶着他自出去了。“自有贵客来,顺势早回乡”那木错嘴里念叨着这句神谕,丈二金刚莫不着头脑。随意问贵客是谁?他从哪来?他来干嘛?怎么个顺势早回乡?几时回乡?但是却没有人回答得出来。
忽然帐外报蛮寿之子蛮之均,协同司马错求见。那木错哑然,环顾四周,“这难道是长生神神谕的贵客?”部落首领纷纷摇头。
蛮之均领着司马错在亲兵带领下,前往那木错大帐。远远望见大帐前一溜烟立着十二对狼人。见蛮之均和司马错过来都咧着嘴,冷冷狼牙泛着寒光,狼眼里布满愤怒,铜锤虽然垂在地上,但是被健硕的双手握得紧紧的,似乎随时都会抄起,砸向两人。
蛮之均心里升起一股寒意,但还是故作镇定,战战兢兢的快速通过进到大帐之内。那木错神情倨傲,只是冷冷望着自己,蛮之均行了个礼,“伯父……”
那木错打断了他,“我不是你伯父。”
蛮之均正准备辩解,那木错又冷冷地追问道,“你来做什么?”
“特来求和。”蛮之均语气恭敬。
“求和?”那木错愕然,环顾四周,忽然尴尬得大笑,“他说他来求和……”四周环坐的部落首领也都或错愕、或尴尬、或不解、或哑然。
那木错止住了大笑,“从来都是败者向胜者求和。今天这胜者反向败者求和,还真是新鲜了。”
蛮之均点了点头,“特来求和,希望能早日化干戈为玉帛。”
“新仇旧恨,那是你一句化干戈为玉帛,就可轻松化解的?”那木错摇头。
蛮之均拱了拱手,“何为新仇?何为旧恨?”
“你挑拨我普黑和焰尾部落内讧,害我部族兄弟死伤多人。”背后一个声音传来。蛮之均回头,是一个老者,约莫五十多岁。
蛮之均拱了拱手,“你我各为其主,为达目的,当然不免耍些手段。今天如果能化干戈为玉帛,结为兄弟之好,那么这种事情今后就不会再有了。”
“可我们死去的族人不能这么就算了。”一个疤脸汉子愤愤不平。
蛮之均朝他摆了摆手,“我大汉建国时,边疆不稳,你们趁机掳掠人口,奴隶百姓。各位都是黑赤的首领,请问有谁家里没有几百个大汉百姓奴隶?如果要一笔一笔算,我想吃亏的肯定是在座的各位。”
疤脸汉子一时语噻。
一个山羊胡子老人反驳,“今天这一战,我们死伤几万族人,这个新账又怎么算?”
蛮之均摇了摇头,“这个不算。既是战争,便有死伤。你们围城几个月,已经把刀架在脖子上,我们怎么能不反抗?既然有反抗,就会有伤亡。”
那木错耐着性子听蛮之均与部族首领辩驳了半天,只见他几言几语就轻轻松松就把新仇旧恨化去,寻思这人长于辞令,自己这边都是些粗野汉子,争辩他不过,于是轻咳了一声,“小娃娃伶牙俐齿。好,就算你说的,既然是战争,那肯定会有死伤,这一截,我们就算翻过去。但是,你们修建洛水新城,占了我们黑赤五十里地,又要怎么说?”
蛮之均接过话头,“听说黑赤先祖,为狄木龙奴隶。后来不堪欺压,带着族人十三户五百口迁至黑水河。后来逐渐发展壮大,夺取了黑水河南北两岸。前朝成平三年,先后打败乌里苏、柑卜喇、达利布罗等部落,地盘扩大至阿姆湖。乌里苏、柑卜喇、达利布罗等部落被迫迁往吴腊泰。前朝成平五年,黑赤举族与达利布罗部落大战于密布里脱。达利布罗部落战败,残族无奈翻过安多拉口雪山,不知所踪……”
那个疤脸汉子插话说到,“无缘无故你说我族史做什么?”
蛮之均也不理会刀疤汉子插话,一直把黑赤部落族史说到今日这一战,这才顿了顿,向疤脸汉子发问,“乌里苏、柑卜喇、达利布罗部落的族人,向你们要过被夺走的土地?”疤脸汉子点头。蛮之均又追问,“那你们为什么不退给他们?”疤脸汉子急了,“我们用拳头打下来的土地,凭什么要退给他们?”蛮之均听他这么说,便微笑不语了。
“够了!”那木错喝退刀疤汉子,寻思辩,辩不过蛮之均;打,眼下实力不济。眼下大军损失惨重,最好的方式,也只有先退回去,重整旗鼓再战。只是围困几个月,死了那么多族人,这样灰溜溜回去,面子如何过得去?
进了大帐后一直没有开口的司马错,忽然含笑说到,“所以我们愿意每年出丝一千匹;绢一千匹;帛一千匹;钱五千万,作为这五十里地的地租,以换取两方交好。”
听到司马错这么一说,那木错心里舒展开了,五十里地,已经被蛮寿吃进肚里,不打破洛水城,肯定是拿不回来了。每年能收到丝一千匹、绢一千匹、帛一千匹、钱五千万,也算对族人有个交代了,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连连点头,“这样就好交代了。”
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追问道,“你话里这个我们,是你的意思,还是蛮寿的意思?”
蛮之均与司马错对望了一样,意味深长的回答道,“都是一样的。”
那木错又连连点头。
蛮之均又说,“新王新气象,我们必定向新王恳求与黑赤兄弟重开贸市,以便永结兄弟之好……”
那些部落首领一听,顿时沸腾了。
那木错也喜出望外,从一开始不抱任何希望,到蛮寿愿付丝一千匹、绢一千匹、帛一千匹、钱五千万地租的意外惊喜,再到现在可能重开贸市的天大惊喜,感觉如同梦里,“这个……这个……大好……大好……”
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一件玉蝉伏花摆件,虽然是自己心爱之物,但是自蛮之均进帐,就见他时时望来,寻思蛮之均少年之人,稀罕这些新奇小物件,眼下要真的能换来与大汉重开贸市,也值得忍痛割爱了,走下案几,亲自送给蛮之均,“知道你喜欢这个,送你做个信物。”
蛮之均接在手里,那是一件绝妙的玉摆件。采用整块玉石雕刻而成,底座是一片带着绿痕的玉荷,上面却伏着一只洁白晶莹的玉蝉,如同活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