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了……
沈青昭笑意慢慢收敛,没想到一晃就这么多年,她眼前小姑娘高了,瘦了,却神态娇郁。
“对不住,是我……来迟了。”沈青昭看傻了眼。
她哭了。
卫坤仪抿成薄唇,委屈一时半会儿,还说不清,可她豆大的眼泪在打转,欲掉不掉。
这般坚韧的一个小姑娘,在雪虐风饕之地,整整六年无人问津。
她守候爹娘遗物,傻傻地与过去割袍划界,还以为心够狠绝,就可以一生都不踏入中原。但人这一生,哪能真不和人说话。卫坤仪低头,她不敢看,怕多看沈青昭一眼就露怯。沈青昭为何要来?她想,为何偏偏是“来”。
走就走,她身旁本就未留得住谁。
爹娘皇裔,长安仙宗,一个两个三个……哪个都不算她的。
可为何是沈青昭?她若从没来过,她就不会从那一天起开始奢望。
半晌。
沈青昭又道一声:“……对不住,我让你等了太多年。”
她的心已如刀绞,卫坤仪的眼泪,比刀子还疼。“迟便是迟,无可解释。”
那理由再无奈也事不可挽。沈青昭半跪下去,抬手,放在卫坤仪楚楚泛红的眼角上。她眼神低柔得像望见了小猫崽,呢喃细语:“别哭了,你罚我。”
可手指一抹,它却视若透明地一穿而过,摸不到人。
“……”卫坤仪眉目隐忍着泪花,她仍错着头,脸颊烧出浅红,听见这话后,更把唇抿成一条线。
沈青昭停下手,是,她都快忘了,卫坤仪看不到自己,更摸不到。她把手摊开,还以为上头会有一滴泪,原来……什么都没有。
她不是卫坤仪该见到的人。
山洞外,风雪不灭。财神裂在天上开出一道缝隙,龙飞过,卫坤仪却不知晓。
窸窸窣窣,“咻——”满山坏掉竹蜻蜓齐齐出现,它们重飞回来,在永春阵下,再粉身碎骨也可恢复如初。
竹蜻蜓各个低头老实,整齐归位,撞见蝙蝠后被错认成追赶,使其一溜烟窜上天花顶,哆哆嗦嗦抱头。桃面猕猴爆出欢呼雀跃,举振双臂,咋咋呼呼。
它们从猴群中穿过。
竹蜻蜓中曾有一些飞入了财神裂边缘,白色幻境裹身,它们像是从远方伴歌凯旋。
龙被世人追逐。
但在它们这小小的一座雪山内,不求龙,不求仙。卫坤仪才是一切。
过了许久。
卫坤仪道:“……真狠。”
沈青昭道:“怎了期姑娘?”
卫坤仪道:“姐姐真狠。”
沈青昭道:“我?”
“嗯。”卫坤仪轻轻一移眸,她语气柔弱,半嗔半不得罪,“明知我无可罚您,为难罢了。”
一直看四旁,她从左换右。横梁上那群蝙蝠被吓得不轻,可怜巴巴地眺人,以期安慰。可卫坤仪也眼中打泪,她看见了,也无能为力,好在黑瞳内水雾雾的光正消退。
脸还很红,不用摸也知其滚烫。
沈青昭被逗笑了。“那就不让你罚了,这事翻篇,可不可以?”
卫坤仪克制着:“不。”
沈青昭道:“你不让我罚呢。”
卫坤仪道:“……”
“不罚就算你原谅我咯。”沈青昭打了个呵欠,即便看不见人,也知那一张脸娇媚有光,说的话好生让人磨牙。半晌,卫坤仪终一抬头,她目光定定,吐出一个字:“好——”
这是沈青昭如愿以偿,绝非她自己仗理欺人。
沈青昭笑了:“那我就不跑了,就坐在这儿,你来罚我,罚够了就原谅我,好么?”
卫坤仪一皱眉,此事有何可期?
沈青昭却笑了,她眼底映出小女孩的困惑。像,真是像极了,并不是指小的和大的。而是……她和卫坤仪,沈青昭在卫坤仪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一副倔强小模样,再喜欢人,也绝不肯退让。
沈青昭十五岁时,李昆仑忽然就此消失在她的世间,她也是一路这样过来的,若李昆仑当年又回来。那再欢喜,也绝不饶恕。
她们太像了。
沈青昭忍不住又抬手,卫坤仪这回看见了,她一惊,却也不躲。沈青昭终于在她注视之下,摸到了她的脸。
“莫哭了。”沈青昭低声,想抹开卫坤仪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