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望舒先出宫,回府的时候罩着头,送她回来的人一脸可惜,连赏银都没要就回转。柳家从上到下都摸不着头脑。
霍雪莲听到消息就过来,但是栖霞阁正房紧闭,丫鬟婆子在外站了一地,见主母来了屈膝行礼,语带慌张,“大姑娘不让近前伺候,说是谁都不见。”
“前门接车的人就没问出点什么?”霍雪莲问。
管家一脸苦色。“宫人急急忙忙,大姑娘前脚进门,他们就要回宫,连润口费都没接。”
大姑娘不会是在宫里惹祸了吧。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这么想,霍雪莲却恨道,“平常看起来都是机灵人,这会就愚笨不知应对。”
“来人啊,拿我的帖子去周千岁的外宅问问,看大姑娘到底在宫里受什么委屈了?”霍雪莲说,“大姑娘不让你们近前伺候,你们也别躲懒,留心听着里面动静,若有不对就闯进去,厨房灶上别断火,大夫呢,也请来在外候着。”
奴仆们一连声的应是。
柳望舒一回家就把门关上,谁都不让进,她不担心别人会闯进来,身为柳家的大姑娘,父亲疼爱,祖母纵容,继母在她面前更是不说半个不字。
环顾四周,都是她十几岁时喜欢的东西,足有人高的铜镜映得人纤毫必现,镜子里的少女鲜花妍艳,天真,稚嫩,只那一双眼睛,有太多情绪,还有和面容不相符的沉重。
柳望舒闭上了眼睛,她住了十余年的闺房,是她出嫁后最怀念的地方,她终于又回到这里。
却是因为她死了。
柳望舒只觉荒谬想笑,眼泪却一直不停的流下来。男人寡情薄义是天性,她运气不好她碰上了,但是柳思月,柳思月,她的胞妹,为何要这么对她?
柳朗下了轿匆匆往内院走,只脱了官帽让随侍捧着,官服也顾不得换,到了栖霞阁,婆子丫头都还在外头站着,“老爷可回来了。”奶娘焦急的迎上来,“姑娘谁都不让进,在里头砸东西呢。”
柳朗皱眉,轻拍几下门,“望舒,爹爹回来了,你开门。”
门内没有应声,柳朗又拍了两下后直接推门进去,已近夕阳,室内半明半昏,地下一片狼藉,柳望舒背对门倚着圆桌坐着,对柳朗的到来无动于衷。
“你这是怎么了?”柳朗大为痛心,“不过是区区落选,不该这样大失分寸,这不像你。”
等走到面前,看清柳望舒的脸又是一惊,“你就顶着这样一张脸回来的?不曾叫过大夫?”
“来人啊,来人去把章大夫请来。”柳朗冲外喊道。
“我谁都不见。”柳望舒紧紧盯着柳朗说,编造柳思月是她胞妹这件事只能是父亲做的主,他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一直以来的疼爱也都是假的吗?
“脸都成这样了还不见。”柳朗拧眉说,“宫中的事爹已经知道,晋王今次并没有选中,若你想嫁给晋王,爹爹定会让你如愿。”
“这不重要。”柳望舒摇头,“我只想问爹爹一件事,爹爹一定要如实告诉我,不能欺瞒我,若爹爹欺瞒我,立时便叫我死了。”
“胡说!你是昏了头说这样的话。”柳朗喝道,“爹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柳思月是我的妹妹吗?”
“是和我从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吗?”
柳朗措不及防被问到这个问题,面色没有隐藏,只有不解和反问,“谁告诉你的?这事你从何得知?”
“那就是真的了。”柳望舒倍感荒谬,“难道那傅小娘才是父亲你心爱的女子,为了袒护心爱女子所生的女儿,不惜绕这么大个弯子,骗了这么多人,就为她能一世安稳。”
“好笑,戏本子上的事竟然成真?那我是什么,你心爱女儿的挡箭牌吗?”
“望舒。”柳朗面色难看,“爹不知道你从何得知这件事情,但是这件事的缘由和你想的不一样,你爹这辈子最心爱的女人就是你娘,最心爱的孩子,就是你,他们几个捏在一起都比不得你,你说这样的话是在诛你爹的心。”
“我在诛你的心?”柳望舒神情激动,“可有人要我的命。”
“为什么骗我,我像个傻子一样疼了她二十多年,最后被她一杯毒水送了归西,是我的错吗?!”
“你有那么多儿女,都是我的弟弟妹妹,为何要平添一个与众不同来糊弄我,你若真信人心隔肚皮,她和我不是一个娘生的,怎么会和我一条心?!”柳望舒说的字字泣血,说完心绪激荡,一口鲜血喷出,竟然直直晕了过去。
柳朗连忙接住,慌的大声呼喊,大夫,大夫呢。
霍雪莲跟着柳朗过来的,听到柳望舒问柳思月是不是她亲妹妹时就没在进来,守在门边,让其他人离的远些。
章大夫给柳望舒把脉,“大小姐心绪过激,以至于气血翻涌,服下几剂清心方便无大碍,不过这段时间需要静养,不要再有刺激她的行为举动,以免落下气急咳血的顽疾。”
“那脸上的红肿呢?”霍雪莲关切的问。
“这个无大碍,已经在慢慢消退,夫人若是不放心,可在红肿处涂一点珍珠芙蓉膏。”
“多谢大夫。”霍雪莲让人送大夫出去,柳朗坐在床边,看着陷在被子里的柳望舒心疼,他的女儿,自小就温婉可人,何曾有过这样大吼大叫的失态模样,还说什么毒水,什么要命,她在宫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若让他知晓有人暗中欺负望舒,他绝不轻饶。
“早说了你当初不该把柳思月挂在姐姐名下,现在好了,还是让望舒知道了。”霍雪莲低声说,“在望舒心里,余下三个妹妹两个弟弟捏在一切都比不上柳思月一人,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她以为柳思月和她是同母所出。老爷当初真真是大错特错。”
柳朗目光飘忽,想到十八年前,当初他高中状元,娶的如花美眷,即使远放滇南为官,也是春风得意,他知道凭他的才智,越偏远不利的地方越为跳板,所以携妻上任,只当是同她走遍大好河山。如果他早知道,会在滇南痛失所爱,他肯定不会让她一同去。
眼睛一闭,又是月儿苍白躺在棺材里的模样,换了素襁褓的望舒不知道自己没了娘,却在进入灵堂后本能的啼哭,崔嬷嬷抱着襁褓哭她可怜,没了娘,也没个兄弟姐妹傍身,日后一家子骨肉,都和她隔着肚皮。
当时傅芸也是才生下一个女儿,失魂落魄的柳朗心智大乱,一心想着不能委屈望舒,就起意让柳思月记在主母名下,成了望舒的嫡亲妹妹,他想着,月儿没有给望舒留下兄弟姐妹,他就给望舒造一个,好让望舒不孤独。
等他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回了京,柳思月是主母所生也为众人所知,不能再变更。
柳朗睁开眼,给柳望舒掖了掖被子,“等她醒来,问问她是从哪里知道这个事情?”这件事除了他,柳老夫人,傅芸,还有远在安北的柳家,没有人知道,十几年来相安无事的隐瞒,是谁捅破了这件事,他又有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