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源动了动眼睫,被吵醒了。
吹过耳边的风没了刚才的清爽,拖着调,像有人在哭。
他揉揉眼睛,转过身。
困意瞬间被惊飞。
他,或者说“它”。
衣服还是昨晚把他送到山脚时的衣服,人却不是那个人样。
腐烂的肌肉黏在褪色的t恤上,顺着衣摆滴滴答答粘稠地往下,头颅剩下最后一点皮肉和颈部黏连在一起,似乎下一秒就会整个掉下来。
——横死带来的强烈怨念把它困在了生前出事的区域,成了无法解脱的地缚灵。
林清源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那条黑线。
被打上了标记,今晚如果逃不过去,他会变成跟面前已经认不出来的司机大叔一个模样。
林清源不怕,但觉得这样的仪容不太好。
于是他停顿了半秒,和扑过来的鬼司机同一时间摔了出去。
水潭里只有林清源一个人砸出来的水花,却弥漫起了浓烈的腥臭味。
他倒出去的位置刚好避开了鬼司机,林清源头也不回,朝岸边放的衣服淌过去。衣兜里有他小时候姥姥从灵安寺为他费心求来的辟邪符,这么多年他一直贴身带着,除了洗澡的时候怕弄湿会放一旁,只是今天这个“澡盆子”着实大了些。
而且,他没想到它会在月圆夜出现。
还没等他扑到,背后阴冷的气息便再次靠近了。
刚成型没多久的地缚灵无形无质,不受水阻力的影响,林清源眼看着衣服就在自己手前半米的地方,腐烂的臭味和入骨的冰冷已经将他整个人包裹,本能的应激反应激得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电光石火间,他闭了闭眼,手拼命向前伸,整个人狠狠朝前摔过去——
夜色中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猫叫!
刺破衣服的鬼气顿住,仿佛遭遇了天敌般瞬间消融。
林清源摔倒在泥地上,一把攥住手下的符,茫然地抬起头。
然后他见到了他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景象。
铺天盖地的黑雾比夜色还要浓稠。
整个水潭被包裹在其中,从当中传出地缚灵变调嘶哑的咆哮,砰砰地在浓雾边际撞出凸起。黑雾剧烈地翻滚着,搅起的泉水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砸在雾壁上,等不到滚落,又被吞没进去,消失得无声无息——就好像这片黑雾是有生命的。
再然后,是第二声猫叫。
尖利的尾音朝着远处消散的时刻,一切归于寂静。
水声、嘶吼声、风声,凝固的空气,或许是一秒,或许是一分钟,林清源空白地望着眼前的黑雾在停顿片刻后朝着一个方向鲸吞蚕食地汇聚。
漏斗状漩涡的终点传来模糊的声响,就像有个什么生物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似乎都结束了。
林清源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鼻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萦绕着一股奇异的香,驱散了方才的腐臭。
吸一口进去,让人想起兴岭隆冬的雪,冰冷彻骨,又干净到了极致,混着某种悠远却颓靡的、仿佛垂死的花的味道,淡淡的、从行至末路的千尺之地而来。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到了一双苍白而修长的手。
骨节分明的指尖轻轻揉着一只小黑猫的脑袋。
这只昨晚还在出租车前盖上恐吓蔑视他的猫,此时打着小小的饱嗝,伸出爪垫软绵绵地勾着它面前纤长的手腕,嘴里咕噜咕噜发出撒娇的哼哼。
察觉到他的视线,对方撇过头来,乌沉沉的眸子里似乎也映着雪,同林清源对上视线。
林清源脑子里嗡的一声,眼神瞬间失去了焦距。
“真稀奇。”
那人微微拖长的音传进他的耳朵里,做梦似的听不真切。
“你看起来,更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