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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番外3·程雪意

关于那场无声战斗的痕迹早已在历史的车轮里化为了灰尘,程雪意仍然记得自己那一刻的心情。

和体内的混沌天魔同归于尽那一刻,她是欣慰的。

程雪意从很早便开始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

最早大约是在她收到消息,听说柳成归给自己分配了一个亲传弟子的时候。

她一生偏爱独行,性子冷淡孤傲,唯一能被她视为亲近之人的人,大概是收养了她的老庄主,也是她的师父。

老庄主在她心里是亦师亦父的存在。

无论如何,她感激老庄主在那个大雪寒天,饥寒交迫的时候收养了自己,也感谢他给了自己走上修炼这条路的机会。

虽然她终其一生,都注定无法成为他心里的优秀弟子——因为她是个女人。

老庄主一生都在后悔让她修了仙,从此衬托得他手上心爱的男徒弟们都宛若土鸡瓦狗,灰头土脸。

大约是从老庄主那里得到的待遇和师弟们相差的太大,程雪意早早便认清现实死了这条心,从而开始谋求在天下人面前证明女子也不会比男人差这一点。

同时,私心里,她暗暗决心,等自己以后有了弟子,绝不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就对他她抱有偏见,因此就拿自己的徒弟撒气。

她想,自己不需要像老庄主那样收很多不成器的弟子,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比较斗争,自己只要一个弟子就好,她会尽她的全力,把自己的毕生所学都认真教给他她,爱护他她,在后面远远地看着他她,守着她他,让他她得以拥有一个自由的童年,快活的少年,畅意的青年。

不必像自己,独木桥上行走,前后左右都是想拉自己下深渊悬崖的手,一睁眼就是满世界的恶意,一颗心冷得像冰,像铁,虽然这样别人伤害不了自己了,但是她也失去了靠近别人的能力。

总之,一切都不要像自己。

这是程雪意的理想。

然而当那个浑身瘦得只剩一双眼睛大的小孩被人拉着从外面走到她面前,介绍了他的身份时,她却冷漠地转过了身,让人把那孩子带走。

那孩子让她印象深刻,她知道他有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那孩子那么瘦,程雪意几乎觉得他身上就只剩下一副骨头和皮,像个小骷髅架子,然而那双眼睛那么引人注目,在只有巴掌大的脸上,几乎挤占了一半的地方去,还亮晶晶地盯着人看,让人一看到他,就想起夜里升起的焰火,夏夜明亮的星空,那种专注的崇敬和狂热的向往就像是在仰视一个神灵。

即使程雪意当时正为柳成归大动肝火,已经到达了听到“柳成归”三个字就有砍东西的冲动的地步,也不得不为那孩子纯净热烈的目光所动容。

那个孩子在被她的目光触过的时候激动得不停地原地小踏步,脚尖不着地,像是要飞起来一样,他紧张地拉着牵他进来之人的手,自以为悄悄实则很大声地问:“这就是程师吗?她会当我的师父对不对?我以后是不是要和她学琴,以后也做个大英雄啊?”

那模样让她心里像是被什么圆滚滚的小动物毛躁躁地抓了一把,心止不住地软下去,她想,就是这个孩子了。

然而当她准备开口时,心里却忽然被无限的不甘和怨愤占据了,就那么短短一瞬间的犹豫,她嘴里说出的话就变成了“哪里来的野孩子,也配和我学琴?”。

当她意识到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时,她自己都惊讶。

因为她发现,正在做和她师父一样的事。

她看着那个孩子单薄地套在一件不合身的衣服里的小小身子惶恐地颤抖了起来,她觉得多残忍啊,然而她脑子里却被愤恨占据着,心里忍不住闪过报复的快意,冷漠地转过身去,让人把那孩子带了下去。

后来那一晚,当她坐在内室焚香冥想的时候,回想起自己被愤怒和仇恨控制着对别人下狠手的样子,身上都出了一身冷汗。

有金檀台的弟子恭敬地敲门来问她给那孩子起个什么名,说那孩子只有一个姓,姓纪。

她轻抚一把自己的长琴,带着安抚的意味细细思量了很久,对弟子说:就叫寒声吧,以前那些苦日子他都熬过来了,这饮雪山庄虽无杀机,却又处处杀人于无形,希望他能熬得住这阵阵寒声。

那大约是她最后一次对纪寒声好。

从此以后,她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被仇恨的毒酒腌透了理智,情绪成了脱缰的野马,每日声嘶力竭地妒恨这不公的世界。

她的整颗心都被放在不甘的毒水里浸泡着,因此挤出的也只能是愤恨不平的毒水,她苛待身边所有人,嫉妒身边所有人,也仇恨身边所有人,连天边飞过一只自在的鸟也会碍了她的眼,她让人把天上那些鸟杀死。

金檀台的弟子为她的暴虐惊恐不已,却还是乖乖照做,惶恐不安地将一篮子鸟的尸体送到她面前。

程雪意一个人在静室里盯着那一篮子鸟尸看了很久,忽然哭了。

对她这样骄傲的人来说,连毕生奋斗的目标轻而易举地被别人夺走也不过是让她愤怒不甘而已,但是失去了曾经的骄傲,放弃了曾经的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却能痛苦地让她哭出来。

连自己都失去,那还有什么可坚持的呢?

程雪意第一次开始和心中那些怨愤对抗。

然而她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