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里边干啥子,咋不出来呢?”
“不要进来哈,我换件衣服,刚才在龙抄手搞脏了。水烧起在,马上就给你泡茶。你打开电视看嘛,遥控板在茶几下面。”
“不看电视,你的电视机也够大。”闪念“琵琶旁光身子曲线的艺莙”。忽念起艺莙在西湖边说起过她颇能操琴,卧室门虚掩的,引得正良差点儿走神儿去推门。艺莙在里面来来去去搞得水响盆儿响,出来时拿着小水瓶和茶杯,乖巧地笑说:
“给你泡杯资格的西湖龙井茶,记得不,就是上次我在西湖边买的?”
“记得,肯定是好茶。”
茶沏上。正良惊见艺莙穿的件居家的蓝色真丝吊带裙,头发由手绢绾住垂在后背,圆脸,粉脖,白臂,肉腿,现光秀。不管有意无意,此春色直将正良脑子一冲,一热又一旋。艺莙样儿全无觉察自己穿得过少过透。端出一盆水,又端出一盆化妆用品,喊正良睡沙发上,头枕沙发扶手,要替他洗脸。正良顺从地躺下,艺莙轻柔的手指在他脸上摩沙,一会儿湿,一会儿干,一会儿凉,一会儿温,香气弥漫,颠来复去,久之正良梦幻般飘飘荡荡,在凉爽的皮沙发上舒然睡过去了,之后啥也不知。乍一下翻身醒来,看表三点。室内无人,无声息,喝口茶,抽支烟,想艺莙是不是去厨房了呢?卧室门虚掩或者她也在睡觉?过去瞟一眼,惊看一幅美人暑睡图,艺莙的棕色秀发散开云铺在枕席边,白恍恍玉体横陈。常言说的,“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正良猜艺莙可能是在给他机会,他其实已经七情堵胸,六欲灌顶,不自觉地就往床边靠,刚一上手,艺莙飘来一声犯忌的温柔之语:
“你到床上来啦,还想睡啊?”
“陪陪你。”
“不忙嘛,你先去打小盆儿水来。”见正良没动,艺莙遂在床上坐起身来,正良只得停手,见艺莙脸上白瓦瓦糊了一脸的面膜,要想亲吻根本无从下口。“快去嘛,我两分钟就把它洗了。”娇言憨态,自己也觉得搞笑,攘攘把正良推下床去。
“古灵精怪”正良施情未果,笑笑无解,悻悻地打水去。
艺莙口里头“咦,吔”持续放出浪音,正良一路听着娇声艳曲,魂魄不期然飘出脚心,飞出发际,荡悠于川原与云霄,远胜几个月前与朱一群的那次升跌之旅,比之“好吃嘴儿”青城山的呜呜失态更是两个层面。舒灵透性,如行涌浪,又如迂湖绕汊,春风怡然,徐徐渡送叶绿花红。
晚上二人就在楼下厨房里倒腾,翻出大冰箱里的存货做了酸菜鱼,开个虾仁罐头,炒了藤藤菜,尚有点咸干花生之类,搬个折叠桌子放到院中黄葛树下。艺莙怕着凉,上楼去穿了花花绿绿的纯棉睡衣再来坐的。树叶层层,盛夏傍晚的风吹得阴阴习习,坐哪儿饮酒堪比感受太湖生波。开了瓶长城干红共庆良宵,吃鱼又让二人回味起苏杭游,一言一语情致绵绵,双方的心似已很贴近很贴近,正良问:
“诶,把你的故事再摆两句哩,你不是说要摆摆啊?”艺莙为难,笑说:
“你真的想听啊?我怕你听了隔会儿会心情不好。”
“一点都不知道也不好嘛。你只简单地说说,挑重要的,关键的。”
“我哪儿晓得哪个重要哪个关键呢?”斟酌片时,口气冷静而淡漠,“给你说嘛,他是个官员,比你大几岁,有四十多点儿。”
“哦。你们是怎样认识的呢?”
“打小就认识,是邻居。原来一直没来往,就是几年前我跟前夫关系越来越差,闹离婚,我回我妈那去,他那时还是个科长,跟我们一样地住的旧房子,他经常来我家耍,知道我的情况后,见我一个人回去了他就爱约我去散心,慢慢走得就有点儿近了,我当时也感觉到他是有心的。”
“不会是唤起了甚么青梅竹马的往事吧,他一直在等你?”正良调侃道。
“你说啥哦?我和他小时候没有过青梅竹马的事,他现在也是有家室的,娃娃都读中学了,我们之间一直很有节制。就是后来有一次我被前夫打了,他搧了我一耳光,我跑回父母家去,爸妈都不在,到我弟那儿去了,我一个人坐在门口又伤心又无助,苦闷到了极点,那种绝望啊简直要把人烧毁了,直想报复前夫。我就去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开个车来把我接到了一家度假村去就这个样子的。”
“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老婆呢,知不知道这些事情?”
“时间长了哪会不知道呢。他老婆在生育的时候害了妇科病,不能与男人同房,娃娃有好大他俩就分居了好久,从此他就把我给缠上了。”
“你的小孩呢,有娃娃嘛?”
“有啊,男娃娃,还在读小学,跟到前夫在。”
“这样的哈”正良听着,看看,想想,“不消说,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个神通的‘官员”给予的,包括独栋房子,本来不住人的也让艺莙给住上,要喊自己肯定一样都弄不来,自己到像是偷香窃玉的卑微之人了。问题是,她以后跟那官员何处?那官员又是何许样人?按艺莙说的,他一直在追求她,爱她,非嫖非霸,有渊源,那他俩应该很有感情了,现当今这种事早已普通得不算个错。如此,自己该不该参进去?就看艺莙,她舍不舍得他?如以戏谑的态度处之万事皆无,然而怎么可能一直游戏?”想此又问:“现在,关系又如何了?”正良语气贴人,用词都挑过,像“你们”这些词都尽量避开。“他有没有考虑过离婚之类的?”
“没有嘛,久不久才来一趟。娃娃大了开始懂事了,官场复杂,他的顾虑好像也多起来了,来得就更少。最近他参加省上的扶贫工作组,住到川北平武和青川那边在,不在成都。他不会离婚的,他老婆同意离他都不离,可能是怕对他的前程有影响嘛,官瘾大。加上他与他老婆是当知青的时候好上的,那个人又给他家生了儿子,香炉钵钵,更是舍不得的丢不脱。他们两口子是已经丧失夫妻之实的那种夫妻,他情愿养小,反正有钱呗,都养得起。”艺莙样子可叹可怜,无奈且苦闷。
“唉,麻烦!”正良替自己和艺莙忧虑,不期然又生出“救美”的念头,当然也有想趁罅而入的嫌疑,问:“他们血浓于水,但是你就尴尬。今后你有没有啥子打算呢?”
“哪个愿意一辈子这样子下去呢?万事都不能公开,总像半偷半盗的好不舒服。我今年才三十二岁,我不得管他那么多。你不晓得,我很害怕寂寞,怕成天就我一个人,每天晚上天一黑,家家灯火,家家热闹,偏偏就我是一个人。院子里面清静得又总像是有人会爬进来一样。我经常把灯全部都开起,电视声音放多大,要是遇到啥子刮风下雨天,开春了猫叫春,耗子在过道上窗台台上弄得响,突然再停电,你想我有好凄凉?有几次我都担心死了,觉都不敢去睡,闹得通宵失眠,吃安眠药”艺莙越说越激动,要哭慌了样。说到深处又回过神来,惨惨地笑,“我真的不想这个样子啊,不想这个样子又该是哪样子呢?”
“是啊,是啊。”正良此时已完全忘记了李总,孙芝,个人存亡,等等至关重要的问题,只觉得自己与艺莙的希望又大增了,心里的门窗正一扇一扇地在打开,看眼前的艺莙,居富婆而不满令人欣慰。但目前的格局他也改变不了,只能再走走再看看,便不再提此事,只顺着艺莙的话说道:“这么大个院子你一个人住,楼后又是个死角,当面是阴森森的老树子,又是两层黑黢黢的老楼,线路都老掉牙,稍不对头就会短路停电。黑夜里万籁俱寂,一个人面对空院子胆子肯定小,难免会疑心屋里会不会飘来一个白衣女子啊,树子上面为啥子会挂起几张白纸哩?我当知青的时候亲自遇到过,半夜三更地,门忽然‘嘎嘎嘎’地响,看哩又关得好好的,猛然发现窗子搞忘关了,怕有甚么东西会爬进来,想过去关又不敢”
“哎呀,你不要摆这些事情了嘛,你写小说算了。尽摆吓人的,待会儿你倒是脚一抹走了,喊我一个人晚上咋敢睡觉嘛?”艺莙晓得正良并不是故意要唬她,只是在设身处地恻隐,噱言,仍缩着一团不想听。
“好好好,不讲了,不讲了,喝酒。你看你,酒一直没有咋动的哈。”正良一口把杯中酒干了,情绪亢奋地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上。艺莙呷一口即放下,再往自己杯中搁些冰块儿,边说道:
“人家红酒哪儿是一杯一杯地干的嘛,是小杯小杯的。”正良没听,反倒给自己杯中加些白酒。艺莙惊奇,“你还要加白酒混起喝啊?那样子更要不得。”
“要得。”正良豪气地又喝一口,“大丈夫纵横四海怕什么区区混酒!”
“你啊,”艺莙看正良有点儿酒意了,性子任性不顾,掩口而笑,“亦刚亦柔,刚柔得体,情绪来了啥都不怕,我喜欢你这点儿。二天一定要对我好哈,不要中途见弃。”听此话正良心里如领圣子,但口里只回答:
“晓得。”
天昏昏然,院中黄橙橙已现朦胧。正良度几步四望,晚霞一线沉沦于地平线,另一边的弯月很浅很淡地在羞涩中爬升,出现一个没沉一个初露的景观,光影如水,穿堂风吹得树叶子飞飘空中,一幅现世的浮生世相。艺莙双腮映霞,喊正良:
“你快看,太阳还没有落完月亮就出来了。”
“我早看见了,一个太阳,一个月亮,一起在天上出现,像不像你与我?”正良陶然秀道。艺莙对正良如此炫美的比喻感觉刺激,也矫情骄言:
“我才不干嘞,隔那么远,我想要近点儿。”此语忒摩地令人鼓颤,正良看艺莙妙曼侧影,脸上的酒窝委实娇媚,遂走几步将艺莙搂上,扭头在艺莙酒窝的脸腮上“啵啵”亲两口,亢奋地说:
“艺莙,我不爱你爱谁!”艺莙骇然,脸上红一大片,连挡带推地喊:
“嗳呀,嗳呀,外面看得到”惊羞并没有止住正良,反倒更激发他的情绪,双手将艺莙孩儿样抱起来,抱到黄葛树后面使劲亲。艺莙慌成一团浆糊,很想叫,又怕跌下去,两手吊住正良的颈项,惊慌娇语:“抱紧啊,不要把我撂地上了。”
“不会的。”亲好久,感觉够了才将艺莙放下,看艺莙脸色竟成一块猪肝。
“你疯了嗦?”魂兮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