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以后,商伯旸一身狼狈从浴室里走了出来。衬衫上全是褶皱,西裤的颜色比平时深了许多,正往下滴着水。
他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回头就见陆七七一样湿漉漉的靠着浴室门望着他,杏眼里全是藏不住的得意。
但她表面上装得很诚恳、很卑微、态度很好,“商总,这种两败俱伤的场面原本可以避免的,我希望下次不要再发生了。”
洗净铅华的女孩脸蛋笼罩着一层水气,皮肤上婴儿般的小绒毛也冒了出来,她肤色很白,显得那双眼睛格外乌黑明亮,触目生辉。
自上往下,是她纤细修长的天鹅颈,她白皙的锁骨,和她被水打湿的暴露着装。
那几块布正贴着她的身体,勾勒出绰约的曲线,她却浑然未觉。
商伯旸只看了一眼,蓦地发现,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是真的长大了。
陆七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到男人眼里的色泽一寸寸深了沉了,破天荒地没有理会她的挑衅。半晌,他转过身去,临转身那一眼,陆七七甚至觉得他眼中是空茫无物的。
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
这就让她非常好奇了。
她也不管自己身上滴着水,踩着地板就走了出来。
商伯旸没阻拦她,一言不发开始解自己身上的纽扣。
他的动作非常利索,脱掉衬衫也就才用了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陆七七来不及反应,把他赤裸的后背收入眼底。
“卧槽!”她惊叫一声,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般,捂着眼睛就背过身,面红耳赤道,“你有毛病啊?你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你……你脱什么衣服啊!”
男人还要去脱裤子的手一顿,扣在腰带上不动了,眼风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的背影,嗤笑,“大庭广众?怎么个大庭广众法?”
陆七七这才想起来,这是他家,是他的卧室。
她底气不足地咆哮:“我还在呢!”
“你怕什么?”男人无动于衷。
怕?陆七七一听这个字就炸了,想也不想就反驳道:“我怕你害羞!”
商伯旸瞧着她那坚定不移不肯回头嘴上却又不饶人的模样,忽然起了些逗她的心思。
他道:“再说一遍。”
声音听起来非常心平气和,但这绝不是商伯旸一贯的状态。诡异的平和让陆七七的底气更不足了,她咬牙切齿地重复道:“我说,我怕你害羞!”
男人还是那不显山不露水的淡漠口吻:“转过来看着我说。”
她傻了才会转过去。
陆七七脚下不动,身体绷得死紧,活像一只被沸水煮着的虾,全身都恨不得能攒在一起。
身后响起脚步声,是商伯旸走了过来。
她脸红得更厉害了,连个背影都是防备的姿态,“你、你你过来干什么!”
男人修长的手臂从她身侧伸过来,一掌抵在墙上,仿佛被扼住咽喉,陆七七呼吸都困难了。
明明知道他看不见,可她还是连斜眼看他的手臂都小心翼翼的。
那柔韧而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块垒分明,攀附在他的骨头外,筋脉蜿蜒其上,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致命性感。
陆七七从小欺软怕硬,见到比她还不讲理的就秒怂,内心早就“呜呜呜”起来了,只想立马转身跪下叫爸爸。
“我过来干什么?”商伯旸淡淡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嗓音低沉,风波未起,“姑娘,你挡着我的衣柜了。”
“……”
爸爸。
你真的是我爸爸!
陆七七在心头哀嚎了一句,脚步向右横着平移,脖子梗着不敢乱转乱看。
“属螃蟹的?”男人在她身边凉凉地嘲弄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她是为了避免看到他的身体才这样,可是……
商伯旸低头看着自己纠缠有力的腹肌和人鱼线,尾端没入西裤,妥帖完好地隐蔽起来,什么不该看的都没有。就连去游个泳都穿的比这个暴露,脱个上衣而已,至于?
看这丫头平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良少女样,他还以为她脸皮有多厚呢。
商伯旸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烟灰色的衬衫。
陆七七余光发现他穿好上衣,斗胆与他对视一眼,还没看清他的脸,脑袋就被飞来的布料罩住,“自己去浴室换。”
她扯下头上的布料,发现竟是一条长裙。
陆七七的眼神登时就不对了。
这个大冰块家里为什么会有女人的衣服?
这个款式!这个尺码!明显不是他妈妈的!
可是众所周知,商伯旸是独生子,他没有姐姐妹妹!
名侦探小陆上线了!
她眯眼打量着他,鼻翼轻轻耸动。
商伯旸面不改色,棱角分明的下颌还稍稍抬了几分,坦荡里透着几分惯常的不耐和冷漠,“别闻了,干净的。”
“干净的我也不穿。”陆七七道,“我家没穷酸到让我捡别人剩下的衣服穿的地步。”
“我以为这件衣服大小也算个牌子,原来你更喜欢,”商伯旸无声的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个来回,唇角一抿,笑了,“这种货色。”
被他这么一说,陆七七看向自己身上的地摊货,突然觉得浑身痒痒起来。
衣服里没收好针脚的线头扎得她难受不已,当时也是情急之下才做了这个决定,有选择的话,谁想穿这个啊?
“换不换?”男人望着她,身高压了她许多,居高临下的冷淡睥睨,“不换就出去,衣服给我。”
陆七七一咬牙,“换就换!”
不就是别的女人的衣服吗?她肯定比那女人穿得更好看!
陆七七走进浴室里,脱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扔在地上,刚要拉开长裙背后的拉链,手指突然顿住。
拉链上,是还没被人扯去的吊牌。
新的?
她愣了一会儿,心情复杂地套上,慢吞吞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彼时男人已经换好裤子站在阳台上抽烟了,听见浴室门被拉开的声音,回过头去,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撞进他静水无波的眼眸,打出了一圈圈微末的涟漪。
陆七七没注意他的眼神,还低着头整理着裙摆,她从小野到大,很少穿这种一看就是给名门淑媛准备的衣服。
不吹不黑,这条裙子是真的好看的,见过了高级货的陆七七都觉得它很是与众不同。
但她穿着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一抬头,正好瞧见商伯旸也在盯着她,目光幽幽发沉,好像有话要说,却碍着什么理由,全都憋在嗓子里。
她收起全部的表情,道:“想笑就笑吧。”
商伯旸回过神,没理她。
陆七七把玩着手上的吊牌,思索了几秒还是说:“这是你要送女朋友的衣服吧?被我截胡了,不好意思啊。这件我穿过她应该不会再要了,我这个人呢,也不喜欢和人撞衫。所以等我到家会让我爸秘书照着差不多的价格和风格赔给你一件。啊,谢了兄弟。”
她自认为说得非常义薄云天,而且合情合理。
但是男人的脸色,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商伯旸只感觉到一股气闷在胸口,从她穿着这件衣服出来时积攒的惊艳和想夸奖她的犹豫一瞬间就被按着头扎进冰窟窿里,全凉了。
还他妈兄弟。
跟谁称兄道弟呢?
商伯旸又黑着脸摸出一支烟点上。
就陆七七这野丫头来他家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半盒烟都抽完了,平时这是一天的量。
陆七七察言观色的小雷达又开始工作了,敏锐地察觉到男人身旁越来越萧条凛冽的气场,不过她早就习惯了,这才是商总该有的样子。
金融界的阎罗王嘛,能给人好脸才怪呢。
陆七七私以为现在两个人已经是统一战壕的队友了,于是也开始放肆。
她拉开他的椅子坐了下来,转着他书桌上的钢笔,丝毫不考虑这根笔的价格可能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商总,我们的战况不容乐观啊。”
商伯旸的视线不声不响地聚焦在她莹白纤长的指头上,随着她转笔的动作偶有波澜,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怎么说?”
“你妈好像挺喜欢我的。”陆七七托着腮,很苦恼,“我真的尽力了。”
商伯旸沉默。
他想问她,你的尽力就是指来我家喝酒,表达你是个事业心很强不会顾家的女人,以及,见到男人就往上扑?
他说:“我妈嫁给我爸之前,也是被当成家族继承人培养的。”
陆七七:“?”
男人语调沉缓,给了她致命一击:“她没你,想象的那么智障。”
陆七七也沉默了。
她为什么觉得刚才男人话说一半,忽然迷之一顿,加了三个字进来???
他想说的本来应该是“她没你那么智障”,对吧?
钢笔从她指尖脱落,掉在地上,摔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笔盖也掉了下来,墨水在地板上甩出一条线,场面看起来有点窒息。
陆七七面无表情,“战友,为什么到现在为止好像都是我一个人在努力,能不能请你也稍微地、敷衍地,为我们两个人的未来尽一份绵薄之力?”
商伯旸明白她的意思,可她的话还是让他从里到外都不舒坦。
在悔婚这件事上她积极主动得简直有点不像话。
“你想让我怎么样?”他问。
陆七七认真想了想,说:“你把你女朋友带回来,跟你爸妈实话实说,就说你有心仪的人了,不想耽误我,怎么样?”
她说得真情实感,商伯旸越听越搓火。
不想耽误她?和他结婚是耽误她变身美少女战士拯救地球了还是怎么着?
陆七七一抬眼瞧见他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恍然惊觉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试图挽回:“不不不,不是不是,是不想被我耽误。”
商伯旸皮笑肉不笑,她刚才一番话已经完全出卖了自己的心思,陆七七还就真是天下独一号的看不上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