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小龙女正在小几上细嚼慢咽吃着送来的午饭,突然之间,室门猛然洞开,她以为樊一翁又来给她加菜,头也不抬便道:“你不必再加了,菜已经很多了,我本就吃不下。”
哪知响声愈来愈大,细细倾听,似是吵闹之声,小龙女这才抬头一看,乃是樊一翁带着几人走了进来。她凝神再看,眼前一共四人,除却樊一翁外的那三人,竟是英雄大会之上,与她曾见过面的郭芙与武家兄弟。
“死矮鬼,你知道我爹妈是谁吗?快把我放了,不然你这破谷明日就要被夷为平地!”
啪的一声,清脆而响亮的一记巴掌就打在郭芙因骂战而涨红的脸上。
“少废话,嘴巴放干净点,再叫唤就把你舌头割了!”
此话一出,菜市场一样叽叽喳喳的屋内立刻安静下来。樊一翁又矮又瘦,却把三个油光满面的师兄妹拎小鸡一般搡进监牢,威慑当场,弄得其人再不敢胡乱说话。
眼见明明三人却被关在两个牢内,武修文鼓起勇气大声叫道:“芙妹!我要跟芙妹关在一起,你不能把我们分开!”
樊一翁理也不理他,走了出去,重重把门关上。
郭芙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耳光打怕了,不再招惹樊一翁,正当气不打一处来,就听见武修文事后逞能,不由怒道:“真是两个草包,平日里左一声芙妹,右一声芙妹叫得可勤了,现在真的撞上危难,要你们又有什么屁用?”
武修文忙道:“芙妹,师父教过我们,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你等我伺机而动,定能把那长须矮子打得满地找牙。芙妹,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啊。”
郭芙见他说得愈来愈厚颜无耻,不禁心头一阵恶心,把头侧过去不看。
一转头间,忽见对面监牢中赫然坐着一人,定睛一看,却是那日杨过身边的女人。郭芙暗忖道:“怎么她也在这,莫非她也是被那谷主抓来的?是,定是如此,说不准她已经沦为玩物了。”
每当郭芙心情不悦,都急找人去发泄,一直想到杨过英姿勃勃,却独和这个女子唧唧我我,心中早就老大的不快,此时得间,怎能不好好奚落一番?
“呦,这不是那谁吗?龙姑娘是吧,怎么也到这了?”
小龙女本对三人印象不佳,不喜开口攀谈,但见郭芙主动搭话,便也礼貌“嗯”了一声。
郭芙这话本就阴阳怪气,打算给她一个下马威,瞧她却毫无反应,怒气更是陡升,也不管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张口就道:“你被抓到这儿,想必贞操已被谷主夺了吧,你说杨过要是知道了,是不是当场就气得把你休了?”
小龙女听这没来由的诽谤污蔑,心想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无故污我清白,眉头一皱,说道:“我什么没有做,跟谷主也没有关系,请你不要胡说八道。”
“青楼里的□□出去也是不会承认自己是□□的,大武哥哥,小武哥哥,你们说对不对啊?你们再瞧她那儿,七七八八摆了一大堆东西,我们可没有这样的殊荣,还不是你靠卖换来的么?这谷主对你可真好呢。”
武家兄弟对望一眼,当即附和道:“是啊,芙妹,她真是恬不知耻的女人,我要是她,就一剑杀了自己,早就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起初,小龙女是有些着恼,但她自问问心无愧,便把三人的冷嘲热讽当成了耳旁风,静静坐着把饭吃完,吃完饭便看起公孙止送来的一卷卷藏书,时不时提笔作作标记,什么也不理睬。
三人见她恍若无闻,好似个任打任骂的稻草人,只道她是默认了,便说得愈加来劲,什么有的没的,荤的素的全往她身上招呼。最后直说了半个时辰,郭芙才好像终于发泄完了一般,匆匆刹住了嘴。二武见郭芙不骂了,便也不再开口。
到了晚上,本就甚暗的环境更是连一点光线都没有了,三人的内心皆是一点点地沉了下去,不知在这幽闭的环境之中,会有什么可怕的事物。小龙女知道这要是放在几日前,樊一翁早会进来送餐,今日却不知因何事耽搁了?
刚一想着,立时便有人推门而入,烛台上的蜡烛不过多时也亮了起来。
只见公孙止极有威严地背手而立,脚边放着一个黑色小箱,说道:“一翁,你把姑娘带到外边去吃饭,过半个时辰再带进来。”
“姑娘,先跟我走吧。”樊一翁用钥匙打开牢房,招手示意让她出来。
小龙女不知道公孙止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总觉得不太对劲,但还是依言跨出牢门,随着樊一翁走到外面。
樊一翁为她将菜品一一摆开,自己却只端了碗粗粉背过身去吃。小龙女不解,相邀道:“菜这么多,你为什么不过来吃?”
樊一翁的长须上挂了两根面条,滋溜一声吸进嘴里:“姑娘是谷主的贵客,我只是个下人,怎配得上与姑娘一起吃饭?”
小龙女道:“人和人都是一样的,哪里分什么高低贵贱,咱们一块儿吃吧,再说我也吃不下这许多,你只吃一碗面,也吃不饱。”
无论她好说歹说,樊一翁总是坚持,怎么也不肯过来,小龙女就手上捧了一碗红烧肉,走将过去,划拉了一大半到他的碗中,回到地上,耍起赖来:“肉都倒你碗里了,你吃过了,我可不吃,可别倒回来给我。”樊一翁无奈,只得吃了。
就在此时,蓦地里突然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女子叫声,随即便是乱麻样闹成一团:男人声、女人声,怒斥声、惨叫声、打斗声杂糅一起。小龙女只觉事情不对,忙想推门进去,却发现牢门早已锁上,任她怎么推也推它不动。她连忙问向樊一翁:“伯伯,里面怎么了?你快告诉我呀。”
樊一翁为难至极,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成,让他目视小龙女的焦急模样,当真是难以拗住。他早年与人相斗受了重伤,为公孙止所救,从此心甘情愿跟着他。说好听,是作为家臣弟子,实则是卖身为主人的奴仆。他打了大半辈子的光棍,直到今日也没有成婚。可他难道就没有爱,没有感情么?他孑然一身,没办法“老吾老”,也没办法“幼吾幼”,最后“吾老矣”了,只好“幼人之幼”——他喜欢呵护、照顾小孩子,公孙绿萼的饮食起居,便是他这个大师兄亲力安排的。而这几日来,天上突然掉下个小龙女,起初两人并无接触,小龙女后来发现菜吃不完,便让他不必拿多进来,又见他独自蹲在角落,怕他在外头一人待着无聊,邀他进来两人说会儿话解闷,他从来都是被公孙止吆来喝去,没有半点自由,只有给她送饭之时,两人言谈甚欢,樊一翁才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真正的人。他问她喜欢吃什么菜,伯伯明日便替你带来,半夜冷不冷,伯伯给你添几床被子,便如祖父照料自己的小孙女一般无二,而每当他的苦心换来小龙女脸上甜甜的盈笑之时,他老而褶皱的脸上便也爬上真情的笑容。
樊一翁把心一横,豁出了命不要,如实道:“谷主是要把那泼妇就地正法了。”小龙女惊道:“他要杀了她?”樊一翁道:“不,是两人敦那周公之礼。”
小龙女嘴巴张得大大的,显然更吃惊了,自言自语道:“公孙先生温文尔雅,怎么会是这样的人?”说罢,把头凑到门上细听,果然听得一声声啪啪的响动与痛苦的□□不绝于耳。
小龙女心地善良,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竟不计前嫌,想救郭芙出来:“樊伯伯,你可否让谷主把她放了。”
樊一翁战栗道:“姑娘,莫说我做不到,就是我能做,又怎能背叛谷主,你千万不能说是我对你说的,若让谷主知晓了,我这条老命可也得搭上了。”
小龙女不通世事,这时想到自己的莽撞不但救不了郭芙,或使樊一翁送了命,不禁后怕不已,道:“樊伯伯,你放心,我绝不会跟任何人说的。”当下把身子从门上离开,复又盘腿坐在地上,却觉心头一阵恶心,这碗饭,怎么也吃不下了。
“姑娘,这世上人心难测,眼睛是会骗人的,表面上温和谦敬的人,指不定暗处里干些罪恶不堪的事情,而那些看似凶神恶煞的坏人,其实也或是良善之人。”樊一翁走到她身边,就像个老父亲那样轻拍她的后背,好让她能舒服一点儿。
小龙女缓了过来,勉力挤出微笑,道:“多谢你,樊伯伯,我只是想不到他竟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强迫一个女子与他做那等事,真是坏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