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瞥右侧床上,眼见刘白螭一人躺着,却不见了裘千尺,心中疑惑。此时屋外一阵敲门声响起,咚咚两声,一个女子音色说道:“二位,距吉时还有半个时辰,可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杨过忙应了一声,快步走到里屋瞅了一眼,果见裘千尺躺在床上睡得正香,这才急匆匆走去开了门。
来人乃是四名年轻女弟子,见得杨过出来,均是作了一揖,道:“公子,可要与尊夫人用些点心?”
杨过道:“那便多谢几位了。”让开身位,引导几人将吃食放在桌上。他合了门,转身之时,看到两条藕臂从被窝里露出,愈伸愈长,终于嘤嘤一声长哼,伸了个懒腰。刘白螭一起床就见到桌上琳琅满目摆满食物,马上兴奋大叫起来,赤着两只小脚跳下床,凑近一看,却只是些寻常糕饼,顿时失望透顶,万般嫌弃,但腹中饥饿难耐,仍是拿来吃了。
闹出如此动静,杨过知道裘千尺已然醒转,便拿了桌上两碟烧饼,倒了杯清水,送到里屋。
杨过把她靠墙扶好,拈起一个烧饼送到她嘴边,只见她有如饕餮一般猛嚼猛咽,饼屑撒了满床都是,杨过拿饼之速却还不及她吃的速度,像极了八百年没吃饱饭的模样,顷刻间,八个饼就都被扫了精光,又拿水给她,仰头咕噜一口用嗓子眼儿接完,仍是一脸意犹未尽,凶神恶煞地盯着杨过,像是威逼他再拿些来。杨过道:“先别急着再吃,跟你说些正事。”
裘千尺虽然暴戾刚烈,但却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听杨过这么一说,也正色看着他。
“我不能瞒你,今日未时,公孙止要新再娶妻。你要复仇的心情我可理解,但我却不能帮你,因为我不偏袒任何一方,则也干不了毁婚的事。一码归一码,你现今逃出生天,复仇是你自己的事,我不该阻止,可我希望绿萼不要因为你而受到伤害,这是我的私心,所以,我可以保你平安度过接下来的日子,这是对你的补偿。”
裘千尺虽听他说得谦敬随和,可话中却是绵里藏针。其实,杨过已算得上客气至极,她徒然废人耳,杨过想如何便如何,她哪里有的选择?只是,凭得裘千尺的心气,她怎么会服输?怎么肯服输?便如太行的弃旗,巨鹿的破船,她在谋划,在忖度,准备发出愤然一击,而在这之前,她必须先演一场好戏骗过杨过。
只听她勃然大怒道:“萼儿是我的女儿,我要她如何便如何,她是我生的,我让她死又怎么样,你管得着?小白脸!快把姑奶奶抬去,不然非但连你皮炎挨x,你媳妇儿也被轮,臭骚货,要在十几年前我一定把你卖到山沟里给十几个x上长疮的老男人排队x你……”
杨过受不了如此恶毒的骂法,不等她唾沫横飞喷够,动手点了哑穴,提起目如铜铃一副吃人像的裘千尺塞进床底。一站起身,就见到刘白螭飞速转回头,嘴中还刁个烧饼。他回到桌前坐下,刘白螭把一碟糯糕与两个薄饼推到他面前。杨过把糕点倒在饼上,卷起来边吃边道:“装的像点,不要暴露,等会儿听我号令见机行事,那谷主不是容易糊弄的脚色。”
刘白螭点点头,又缩回被窝,盘起腿用两只糯糕般柔软的纤手整理起睡乱的头发,就这么看着杨过吃相如狼,沉溺在他的美色中。
“喂,还疼吗?”杨过见她痴痴呆呆傻笑着,用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如是说道。
刘白螭即刻被拉回现实,慌慌张张停下了梳头的手,随意扎了一个发髻,羞道:“屁股不疼了,脸还有点肿痛。”
只见杨过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瓷瓶,抓出她的右手,将掌心朝上,缓缓倾倒瓶子直到流出些许深黄色液体,道:“这是玉峰浆,不但可以疗你的伤,还是美肤驻颜的良品。喏,自己涂均匀在脸上。还有,撑不住就别逞强,屁股到底疼不疼,我再给你匀些。”
刘白螭的臀上还有一道道伤痕,可比起先前的凸出,已淡下去了许多,但确实还疼着,只是她难以启齿。不知怎么回事,先前的她能浑不要命豁出去用骚□□妇样子猛攻杨过,可当杨过真的对她动起手来,她却一点儿也嚣张不起来了,没有人注意到,她被打屁股而娇喘的时候,竟是害怕而羞涩的。
杨过身上淡淡的幽香令她迷醉,他字里行间所提到的“屁股”好像是她的软肋,一经说到,她的脸就多泛一层红晕,仿佛这两个字就说不得一样,一说,便似屁股又被重重拍上一下,那痛与乐交织的奇妙感觉就在脑中回旋萦绕,久久不停,令她羞耻不已。
刘白螭极力回避杨过的目光,以几乎看不见的程度点了点头。杨过便把瓷瓶径直放在她另一只手上,意思让她自己涂抹,同时转过了身子。
将又甜又香的蜜浆涂满半肿的脸上之后,刘白螭默然盯着杨过伟岸厚实的背影,迟迟不肯褪下裙子,这种羞涩在她没穿亵裤的时候更是加倍放大开来。她好像真的看到杨过背后长了一双眼睛,就在等着看自己的好戏,但自己不应该正希望是这样的吗?为何又不敢了?她实在琢磨不透自己何以羞赧至此,只得说道:“师父,你能不能出去一会儿,我,我害羞……”说完咬紧嘴唇,等待他回复。
杨过一脸黑线,还当自己听岔了,一时间难以置信,但听她说话声中微带颤抖,便还是推门出去了。站在门口,为烈日所灼,心想:“她平时说说大话,其实就是个雏儿。此事怪我,她是女子,姑姑可以打我屁股,我怎么可以依样画葫芦来打她的屁股呢。”想到自己这事做的实在荒唐,没头没脑,动手打了自己两巴掌,又自言自语说道:“姑姑,是过儿太笨,一时想不到别的好法子教训她,过儿当真不是占她便宜,此话如若有假,就罚我生生世世都不能和姑姑在一起。”
“杨公子,杨公子?”
杨过环顾身旁,却见公孙绿萼浓妆艳抹,曼然而立,止不住的娇翠欲滴,她朝杨过微笑,露出两排洁莹的牙齿。杨过从未见过绿萼这般打扮,便随口道:“绿萼姑娘,今日怎么穿得这么漂亮。”
公孙绿萼竟也不羞,仍是一般笑道:“不敢当,还是尊夫人漂亮,我哪里及得上她。杨公子,离吉时还有一炷香时分,不如早些入座。”
杨过道:“多谢姑娘提醒,我们也差不多准备出发了。”公孙绿萼道:“我和娘亲说了两位,她就笑得合不拢嘴,说极是希望你们能来,可以从你们一对儿夫妻这儿得到祝福。”杨过笑道:“能蒙谷主夫人看得起,也甚是荣幸。”公孙绿萼道:“不过公子,你待会儿可得留意,今日清晨来了几个不速之客,个个都凶神恶煞的,说是来抓什么老顽童周伯通,但所幸没闹出什么事,爹爹知道了也不以为意,让仍是好好招待。”
杨过心想:“历史果然还是照着原本的轨迹推演,这几个人终归还是到了谷中。我且走一步看一步再说。”当下应承了绿萼。
屋内忽传来刘白螭的声音:“相公,你进来帮我一下。”绿萼先前无意瞧见杨过独自抽自己两个巴掌,道他定是被妻子罚了,怕媳妇怕得要命,一想到昨夜三人围坐一起吃肉还装出大丈夫的样子凶人,死要面子,心中便好笑得很。她闻言善解人意对杨过道:“那公子,我先去了,你早些来。”说罢,腰肢不由自主水蛇般扭动,消失在转角。
杨过推门而入,刘白螭已身着齐整站在床前,两人又准备一会儿,遂朝院内走去。
未时三刻,再过一刻,就是一天里最为闷热的时段。烈日好像一口吸收了全部热量的锅盖,无情笼罩下来,两人并肩走着,脚踩在地上,就有如踩在蒸笼里一样。进了庄内,终于找到一丝凉快,两侧的红灯笼兀自一串连着一串慵懒地挂在一棵棵树上,与一字排开的刀斧手有些相似。气氛恍惚有些不对。
两人手牵手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步入厅内,霎时间吸引无数尖锐目光,像是要把他们活剐了一般。厅堂甚大,满眼都是红色点缀,不但帷帘换成红色,就连头顶“宁静致远”的牌匾也用红缎绣了边框。后厅有一长桌,烧香供着几个牌位,中设一大坐台,上头暂时没人,左右侧分别摆了七八张矮桌,桌前十来双眼睛一齐看来。
杨过丝毫不惧,瞪起凌厉的眼神冷冷扫了左右一眼,发现不但老朋友全部到齐,还赫然多出一个新人物,羽扇纶巾,书生打扮,模样颇俊。他昂然迈步找了一个位置让刘白螭坐下,稍等了一会儿,马上就有弟子上来又加了一个坐垫。
金轮法王笑道:“原来是杨兄弟,别来无恙啊,许久不见,身边的女人倒是换得挺勤,还个个都那么漂亮。”
座中潇湘子、尹克西、尼摩星、马光佐皆是未曾见过杨过,本来见来人是一个年纪轻轻的俊美少年,均各不以为意,但听了法王与他兄弟相称,便皆不敢小觑于他。
杨过目的只在公孙止,不愿树敌,听他这话说得不温不火,也佩服其老到,朝法王拱了一手,默默不语。
马光佐提了一壶酒出座,大大咧咧跨步走到杨过面前道:“若是好汉子,就干了这杯酒!”一言未毕,提起酒壶对着壶嘴嘟嘟喝了精光。杨过见他豪爽热情,不好推脱,便也把起酒壶一口灌完,竟是面不改色。马光佐当他白皮白面,料想只是个成天腻在女人肚皮上的窝囊废,现在见他如此豪迈,也是愣了一愣,随即朗声说道:“是个好汉子!你比那个小白脸儿痛快多了。”
众人听到此处,都是朝那书生脸上看去,但见他仍是静静把玩手中两颗乾坤宝珠,珠子相撞,叮当作响,甚是清脆好听。尹克西道:“傻大个,陆先生是王爷请来的贵客,你好好说话!”马光佐“哼”了一声,向杨过咧嘴傻傻一笑,就转身回座。
公孙止虽不能喝酒,但想到大婚之日,须得有酒助兴,自己不喝,旁人也少不了要喝的,便早早备下了数十坛美酒。这里座中人物,不是来自西域外邦,便是自身狂放不羁,饿了就吃,渴了就喝,也不讲什么规矩,都是自顾自喝酒吃菜。杨过留意潇湘子并非老顽童假扮,心中奇怪,不知周伯通会去了何处。
少顷,缦帘后缓缓转出两人,一人身着吉服,腰间挎一红绣球,清瘦的脸上略带倦意,正是那公孙止。他右手挽着盖着红布头的新娘子,背后陆陆续续跟着几名弟子,公孙绿萼也在其中,每个人手中均是整盘整盘端着摘下的红色花瓣,一看一下,真可谓十分喜庆。
众人见得此地主人到来,都是止了手上吃喝,端坐着听他说话。
只见他牵着新娘,另一只手推扶她的细腰,小心走上台阶,引着坐下,就这么轻飘飘地说道:“列位请便,吉时马上便到,今日多谢各位到来捧场。”
马光佐口中嚼着饼,含糊不清说道:“谷主,你恁地小气,酒就给两壶,能不能再多拿些酒来。”
公孙止对台边樊一翁使了个眼色,让他差人再去提酒,转而歉道:“贵客说的极是,款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尹克西见他雍容华贵,举止大方,有意结交,便攀附道:“此地清新怡人,谷主又得了美妻相伴,当真是快活似神仙,恭喜恭喜。”公孙止闻言朝他笑笑,微微颔首,抿了一口清茶,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