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衡盯着邹安头顶的发旋,“锦兰,你先出去。”
“……是。”
门开了又关上,屋子里很安静。邹安若无所觉地扣着被面上的绣花,动作机械,跟强迫症似的。直到一只大手覆上来,冷白修长,漂亮得紧。邹安的手安分了。
“做噩梦了?”
邹安很小幅度地点头,“嗯。”
“明明害怕,怎么不来找我?”上官衡的语气很温和,仔细听还能听出一丝轻哄的味道。
可邹安没答话。
“因为那天大哥说的话?”
邹安仍是沉默。
“说话,四妹。”
邹安这才有了反应,但她将手从他手底下抽了出来。她抬头看上官衡,脸色有些认真,问道:“大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上官衡默默将手收回,往后微微坐直了,黑色的眼珠子静静看着床上面无血色的邹安,“你说。”
邹安的视线慢慢下垂,落到他腿上,“你的腿怎么了?”
上官衡闻言蹙了蹙眉,又松开。手指轻扣了会轮椅的把手,“两年前的冬天,我是太子的侍读,同在宫中一起读书的还有康王世子。长公主在郊外行宫安排了冬猎,将我们一众人都邀了过去。康王世子引太子去了荒僻处,带人将他围起来。我为救他,掉下山,下半身埋入雪中整整两日。”
邹安瞳孔猛缩,一瞬间觉得自己喘不上气。
可上官衡的神色淡得像早秋天空的一缕云,下一秒就能随风散走。“等救回来时,命保住,腿废了。”他重新将眼神落到邹安身上,“还有要问的吗?”
邹安立刻转过头,盯着被面上的大片红色绣花,不敢看他。她攥着手里的被子,平息了心跳才再次问道:“我还想知道,夫人,就因为这个,和你……才那样对你吗?”
上官衡没有立即回答。直到邹安等得有点不安了,才听到一句,“不是。”
邹安下意识抬头,上官衡也正垂眸看着她,脸上没有表情。邹安说不清那一瞬间心里的感觉,就像是心尖都忍不住在发颤。
“你问我这些,是想做什么?”
邹安咽了咽口水,后知后觉感觉到苦涩。“我喜欢大哥,我想多知道一些你的事情。”她心疼的目光短暂流连在上官衡深沉如水的脸上,而后落到他的腿。邹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上他的膝盖,动作放得那么轻,像是怕惹疼了他。
“是不是很疼?”泪水嘀嗒落在被面上,正好落在花的花心处。
上官衡怔了一下,随即失笑。“四妹,又要跟大哥哭鼻子?”他轻轻拢住膝盖上的那只小手,“不疼,那时已经没有知觉。”
邹安无言垂泪,过了一会才擦掉笑着看上官衡,“没事,大哥还是很厉害。”真好,即便大哥双腿残废,可如今在她眼前的大哥仍然是风姿无双,孤高清洁,无有半分折损。
无人敢折损他半分。
真好。
上官衡无言看她笑了会儿,“过来。”
邹安讶异地看他,往前挪了挪。上官衡伸手抚了抚她头发,宽大的白色袖袍罩住她半边身子,将她笼在清冽草药气息里,让邹安忍不住贪恋这味道,翕动着鼻翼嗅着。
“那就不要怕。”
邹安怔住。
又听他继续说:“你今天做得很好,以后再有这样的事,记得找我。大哥不会不管你,知道了吗?”
邹安仰头看了看上官衡温柔的脸色,小心翼翼凑近他怀里,下巴轻轻磕在他肩上。她低低地问:“大哥,你说,这世界为什么那么不公平?有人生来就是高高在上,有人生来只有被欺负的份。生下我的人难道就不知道我会过得有多艰难吗?为什么要生下我让我受苦呢?她生下我,却不能保护我。我长啊长,好不容易快要能保护她了,她却死了……”
邹安闭眼流泪。那她那么努力忍耐长大的意义又是什么?
“四妹?”
上官衡难得有些不知所措,皱着眉头,却只能沉默着抱住她,任她哭。等她哭尽兴了,才腾出手替她擦泪,他低头看着她哭得伤心、失魂落魄的脸,“四妹,这世上许多事的确都不公平,可许多事也没那么重要。真正紧要的,就那么一两个人,一两件事。你母亲生下你,一定是爱你的。你不要怨她,你要好好活着,她在天之灵也会欣慰——大哥也会保护你。”
邹安又哭又笑。
或许,她找到了新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