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早,灯便也亮得早。打马过长街,池暮跟在朝笙身后,流经兴宁、永嘉两坊的龙首渠水声潺潺,往曲江而去。他循着声,看到灯火逐水而逝,而朝笙却驱使着砚白慢了下来。
还未到宵禁的时候,坊市仍亮着。店主们在门外支起摊子,悬烛于上,然而客人却算不得很多。
“不忙回去。”她道。
池暮知道她与昌乐王府的另外三个主人关系很是淡薄,也没甚归属感。
他安静地牵着马,跟在她身后。
洛都人喜吃羊肉,小店里,盆大的碗中盛着碗热腾腾的汤,汤上浮着葱蒜胡椒,底下羊肉炖得软烂,若冬夜喝上一碗,四肢俱都要暖起来。
“小马奴,你是洛都本地人吧?听你官话说得极好。”朝笙好奇地走到了摊子边,冲正在拴马的池暮道。
池暮一愣,官话,其实也不是人人都会说。寻常百姓总带着点口音,而高门大宅连奴仆都是一口雅正的官话。
不过,朝笙似乎没有探寻他出身的意思,只是笑道:“往日你在洛都爱吃什么?”
她只是好奇洛都的吃食而已。
池暮见她并不在意摊子简陋,开口答道:“冬日便是羊肉汤了,佐个胡麻饼,还有酒酿圆子,都是热气腾腾的吃食。”
朝笙落座,示意他也别干站着。
那店家见来了生意,热络得很。朝笙一身不菲的衣衫倒让他踌躇了几分,这样一看出身就很高的客人鲜少来他的小店,店家遂把目光转向了池暮。
“您二位吃些什么?”
朝笙支着脸,并不说话。
池暮道:“来两碗羊肉汤……郡……小姐,您吃得惯吗?”
朝笙想了想,道:“膻了点。”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池暮略略思索,对着有些紧张的店家道:“那便再来碗圆子,要桂花馅的。”他想,江南来的人,大抵更爱甜食些。
朝笙果然没意见。
他们俩坐在摊子上,身旁就是通明渠。
池暮揣测,她或许从前也爱逛坊市,因此并不嫌弃这样小而简的店面。
很久以前,他的父亲给他带过一碗这家的羊肉汤,他那会儿刚生了场风寒,他父亲捧着汤进来,笑着说:“一碗热汤下去,风寒也就都去了。”
果真如父亲所言,他出了一身的大汗,缠绵半个冬季的风寒终于散尽。
池暮垂着眼,目光只在羊肉汤上停滞了一瞬,而后舀起了一勺羊肉葱花。
朝笙吃着圆子,发现那汤是桂花米酒酿,有一股软绵甜曛的气息,融在口里,唇齿间都是桂花的香味。
洛都的北风吹起她的鬓发,朝笙咬开一颗圆子,道:“洛都的夜里,可真不热闹。”
“因冬夜太冷,又有宵禁,所以等闲不在外长留。”他解释。
洛都的金吾卫向来以严苛闻名,摊贩们纵是想多做会儿生意,也不敢不尽早收摊,不过平康坊那倒是能笙歌达旦,是所谓风流薮泽之地——但他觉得不必告诉这位郡主这些。
暮鼓声渐起,朝笙看着往来的行人步履匆匆。
“青州的宵禁并不这样严。”也许是喝了点桂花酿,借着酒意,朝笙对着这个长在洛都的小马奴道,“青州也是大大小小的里坊,但青州城内水系纵横,坊和坊之间的界限便没洛都这样分明。”
“到夜里,青州城的舟子上泊在水上,尽是些做生意的招徕客人。卖花的,赁酒的,做梅花糕的,还有翡翠包,糖山芋——总之,实在是很多。”
那是座水系发达的城池。
“水上都是明晃晃的烛火,远远望着,整个青州都似飘在澄金的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