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正轩见到堂屋摆设,赶紧上前在神位前躬身进香行礼,再才转身对晏老爷说道:“殷某何德何能,让晏老爷如此盛情?实在愧不敢当!”
“都是自家兄弟,再那么说就是见外了!”晏老爷说罢,便请殷正轩上坐入席,反复推辞谦让一阵,晏老爷与殷正轩一起坐了上席。
殷正轩见其他几方都还空着,便笑着说道:“这么丰盛一大桌,就你我二人还是吃不完,不如就把府上少爷管家都喊来一起坐吧?”晏老爷见
殷正轩这么说,就让管家喊了几个护院师傅,连同赵小六,把那八仙桌凑齐了。父子不能同桌,晏松自然是不上桌的。
席间无非是说些客气话,你来我往敬酒劝菜,不必细表。
酒足饭饱,晏老爷将殷正轩让到厢房坐定,下人泡上茶,奉上叶子烟,又端上瓜子花生柚子之类,转身退去,屋里只剩下宾主二人。
“去年双土地与殷头领把酒言欢,犹如就在昨天,可这搬起指头一算,却已相别年把多了,时间可过得真快啊!”晏老爷感叹道。
“是啊……”殷正轩随口应道。
“可今儿一见,好像殷头领有些打不起精神,全不似当初那般神采飞扬,莫非是有什么心思?”晏震乾将身子前倾,一副关切的样子。
殷正轩微微一愣,笑着说道:“哦?在下有哪有什么心思,晏老爷何出此言?”
“呵呵,对殷头领之事,晏某多有耳闻。”晏震乾笑了笑,说道“据晏某所知,你们当初三兄弟结义,占山为王。自从加入白莲军以后,老大武魁、老二董天神先后死于非命,现今只有殷头领一人形单影只,实在令人唏嘘!更何况,现今官府全力围剿之下,云盘岭已四面楚歌。在此情况下,殷头领有些心思也在情理之中!”
晏老爷略顿了顿,再说道:“其实,去年与殷头领双土地有幸结识,甚觉投缘,也许你只把晏某当老爷,晏某却从心底把你当做亲兄弟一般,只不过殷头领文武双全,又是白莲军中重要头领,在下不敢冒然高攀而已。如若殷头领如有什么心思,不妨说出来,晏某痴长几岁,也许能帮着排解一下。”
“既如此说,殷某就称晏老爷一声晏大哥了!”殷正轩双手抱了抱拳,叹口气说道:“唉!兄弟正是为此烦恼。想我兄弟三人一起加入白莲教,出生入死,未能享得半分荣华,两位兄长却已遭遇不测。现今白莲军又被困在那弹丸之地,内忧外患,朝不保夕,实在看不到今后出路在哪里。实不相瞒,兄弟早已萌生退意,只是自忖多年都在刀剑丛中讨生活,既无安身立命之所,又无发家致富之能,只好得过且过,听天由命罢!”
“殷兄弟所虑甚是,跟着白莲军的确毫无前程可言,甚至性命堪忧啊!”晏震乾点点头,盯着殷正轩看了一阵,突然笑着说道:“殷兄弟之处境,我这做大哥的,不得不帮着打算,这里倒是有一份富贵,不知兄弟
你敢不敢接?”
“哦?不敢奢求富贵,但能保得平安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还请晏大哥赐教!”殷正轩冲晏震乾一抱拳。
晏震乾又沉吟半晌,才缓缓说道:“如殷兄弟能相助官府,剿灭云盘岭上白莲教匪,那便是大功一件,何愁荣华富贵不来?”
“此事断不可能!”殷正轩霍地站起,脸上颜色一变:“殷某虽是担忧前程,也有退意,但决不敢背叛天运大军,晏大哥此言,可是要我做那不忠不义之人?”
“哈哈,殷兄弟稍安勿躁,且听大哥慢慢说来。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现今建始知县赵大人数千官军陈兵云盘岭下,官店一带乡绅大户秘密训练的近千护院家丁正日夜操练,还有施南府与娃娃寨方向数万官军随时开抵,若不是天降大雪,只怕云盘岭早已被夷为平地了。赵知县大军即便没有你相助,云盘岭依然是指日可破。既然横竖都是一个结果,殷兄弟何不为自己早做打算?”晏震乾一阵大笑,将殷正轩按下安坐,再正色说道:
“实不相瞒,大哥今日所说之事,乃是受建始知县赵大人之托,给殷兄弟指条明路。赵大人十分珍惜殷兄弟的经世之才,许诺只要殷兄弟弃暗投明,大功告成后,官店口所有护院家丁改编为乡勇团练,团练长一职非你莫属!届时上千乡勇由你统辖,要钱有钱,要势有势,我这大哥还要仰仗殷兄弟帮扶呢!”
殷正轩心中一惊,倒不是因为众乡绅训练护院家丁,随时准备协助官府对付营盘岭一事,而是晏震乾居然把如此机密的事说出,就不怕自己回到营盘岭告诉覃家叔侄?
见殷正轩仍然不语,晏震乾冷笑一声,说道:“殷兄弟啊殷兄弟,白莲军能给你多大的前程?你们三兄弟也都不过是覃家叔侄的马前卒而已。况且,今日孙家逼粮之事,啬巴子自己不敢说,但还有人敢说,一旦被其他乡绅大户联名检举,公愤之下,以覃家叔侄的手段,只怕也饶你不得!武魁武先锋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殷兄弟就不怕重蹈覆辙?”
殷正轩听到晏老爷这番话,不觉背脊发凉。晏震乾敢把乡绅暗助官军之事说出,定是已经有恃无恐,如若自己不答应,只怕今天就出不了这院子,即使他有所顾忌不敢在晏家对自己下手,那么后来这一段话中有话,自己却要三思。武二哥在营盘岭上职位何等显赫,又立下了多少战功,因为误烧街市也难逃一死,自己在覃家叔侄眼中算得了什么?若晏震乾联络其他乡绅,一起将孙啬巴子之事拿上营盘岭讨说法,那时大元帅为了平息众怒,定会毫不犹豫牺牲自己。
心思急转间,把眼望着晏老爷半晌,低低叹息一声:“罢罢罢,兄弟依晏大哥安排就是。唉!实在是情势所迫,若武二哥与董三哥泉下有知,也须怪不得兄弟!不过,有两件事必须事先说明。第一件是如何相助,殷某须得斟酌行事,比如刺杀主帅或临阵倒戈之类,殷某实在下不去手,况且殷某不善拼杀,手下又无队伍,肯定办不到。若
是一定要这样,天大的富贵也与殷某无缘!”
“第二件呢?”晏震乾赶紧问道。
殷正轩又想了想,才说道:“你我虽是兄弟,但也要先小人后君子。那第二件乃是事成之后,兄弟的前程如何兑现,只听晏大哥几句话,空口无凭,兄弟我心里可不踏实!”
“哈哈……”隔壁屋里一阵大笑,从厢房侧门走出一人,约莫四十岁年纪,中等身材,棉长衫外套一件狗皮袄子,青丝腰带上悬着三尺青锋,面容略显清癯,不怒自威:“这两件事本县可以做主!”
殷正轩一听来人自称本县,大吃一惊,从椅子上跳起身来,将手按到了腰刀柄上。
出来的人正是建始知县赵源生。
晏震乾见赵大人出来,赶紧示意殷正轩不要冒失,自己先给赵大人行过礼,才对殷正轩说道:“这位便是建始知县赵大人。兄弟莫慌,赵大人正是为殷兄弟前程而来,如有恶意,不光是殷兄弟,还有你先前已经回去的手下教勇,岂能安然无恙?”
殷正轩这才恍然明白,今日从出门征粮路遇管家,再到晏府赴宴,都是赵知县与晏老爷所设之局,如此看来,赵小六也定然早就是晏震乾的人了。事已至此,容不得多想,只得上前一步,躬身作揖:“草民殷正轩,参见赵大人!”
“适才两位说话,本县在隔壁已听得清楚。晏兄弟所言,的确是本县意思!”赵源生一脸庄重,正容说道:“殷头领只管放心,须你协助的,定是你力所能及又不十分为难之事。事成之后,你便就任官店口团练长一职,晏兄弟任副团练长,还望尔等二人齐心协力,尽保境安民之责,造福一方百姓!”
“草民殷正轩,叩谢知县大人恩典!”殷正轩这才趴在地上,连磕三个头,行叩见官家老爷大礼,晏震乾也一同磕头叩谢。
恰在此时,外面高声禀报:“漆树湾二少爷冯应虎到!”
殷正轩在营盘岭上职位不高,但因为经管钱粮,需常在山顶大营走动,对覃声鸾与冯家的关系早就有所耳闻,去年中秋宴上武魁怒斥冯应龙,殷正轩都替二哥捏了一把汗,事后劝武魁不要过分得罪冯家,免得覃都督面子上不好看。武魁笑答三弟多虑了,无意中透露说那不过是一出戏,殷正轩这才明白,覃声鸾与冯家交情比传言的更加密切。
这时听说冯家二少爷来了,不由大吃一惊,若是被他看见自己与赵知县在一起,传到覃声鸾耳朵里那还得了?殷正轩不及多想,低声说了一句“千万不可让他撞见,在下需得暂避一避”,赶紧往适才赵知县出来的那个侧门闪去。
可已经晚了,冯应虎在门外早已看见,认得那是营盘岭上粮草官殷正轩。
冯家早已把白莲教恨之入骨,冯应虎此时见到殷正轩眼,不禁眼中冒火,一个箭步闯进厢房,刷的拔出腰刀劈去,大喝道:“恶贼哪里走,拿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