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源生飞起一脚,将那头领尸首踢开,回头对那群兵勇喝道:“你等还要抗命?”
余下兵勇相互对望一眼,赶紧抛下手中兵器,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大人饶命,我等愿意追随大人拒敌!”
“首逆已经伏法,暂且恕你等之罪,先起来吧!只要奋勇杀敌,本县照样为你们请功!”赵知县把游龙剑在那尸体衣服上擦一擦,右手倒转挽个剑花宝剑入鞘。
那些兵勇又磕了几个头起身,噤若寒蝉退在一边。
赵源生这才问道:“你们谭把总谭大人何在?”
几名嘴巴利索的兵勇,七嘴八舌,把谭飞龙如何力战白莲军头领,如何突现红白二女将,如何夤夜缠斗,如何力竭坠马吐血身亡,大伙如何逃得性命,说了一遍。
“谭大人谭兄弟,当世英雄,源生对不起你啊!”赵源生听得目瞪口呆,流出两行泪来。半晌,又才问道:“那红白二女将可曾一路追来?”
兵勇们答道:“谭大人坠马身亡后,那二女将眨眼间便不见踪影,并不见她们追来。”
“传闻教匪中多有左道旁门之人,看来真有其事,须得未雨绸缪才行!”赵源生若有所思,一阵喃喃自语后,突然高喊一声:“来人!”
数名衙役一齐应了声“在!”赵大人命道:“你等速速多带人手,到附近百姓家,借得上十担粪桶,装上大粪挑来关上备用。另外,多买几只黑狗宰杀,将狗血收集在一起,也留在关上备用,狗肉分发到各部,犒劳兄弟们。”
这边安排已毕,赵源生又吩咐一旁野三关的兵勇:“你等暂且就地休整,待后面回来的人到齐后,再整编列队,一起参与关口抗敌。”
野三关把总署兵勇,自葫芦坝逃得性命回来的,陆陆续续爬上关口将近百人,眼见着先前那名小头目尸体横陈在关后平台上,私底下打听到原委,哪个还敢说个不字,只能一心留在关上,听候调遣。
一夜之间,两队官兵轮流抢工,搬来巨石将关口临时整修加固。
此后数月间,为防止白莲军进犯,建始知县赵源生拨出专款,将那建平关建成了一座气势恢宏的雄关,并更名为“景阳关”,关墙清一色用麻条石块砌成,高一丈八尺,长三丈三尺,厚达三尺,中开石门,门额高悬“景阳关”三个楷书大字,左右石柱上镌刻对联:“雾横鹤岭胜接西湖灵秀;雨洒蚕丛险伺南圉屏藩”。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关口后侧,早先便有一排三四间石头磊就的营房,是关口守卫兵勇驻地,此前大军扎营关口时钱万通挪出了两间使用,现在自然做为赵源生发令之所。
竖日,天色微亮,赵源生在营房中起床还没换好官服,就听得到关上一阵喧闹,紧接着门外有衙役禀报:“禀报大人,大事不好,昨日夜里渡口那两条渡船都被教匪抢去了,王三那一队看守兵勇,有两人在与教匪争夺船只时阵亡,其余几个逃回了关口,现已押在关上,听
候大人处置。”
赵源生一听,赶紧穿上官服来到关上。王三那几名绿营兵,一上关来就听说了野三关小头目被斩一事,心想自己丢了渡船,哪能还有命在?此时见了赵大人,赶紧跪下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天亮前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大股教匪,我等血战多时,但实在是教匪人数太多,我等才丢了渡船……”
“各位兄弟辛苦了,快起来吧。”赵源生哈哈大笑,吓得王三几人不停磕头,告罪求饶,就是关上守卫兵勇,也被赵大人笑得毛骨悚然。
赵源生笑过了一阵,这才慢慢说道:“若是一条船都没有,白莲教匪如何过得景阳河?原本就没想要你们守得住渡船,若是就此诱得教匪渡河,我军歼敌于关口之下,你们倒是功劳一件。”
王三几人这才将信将疑,摸摸项上人头还在,相互对望一眼,给赵源生磕头道谢,爬起身一溜烟归队去了。
旁边守卫兵勇一阵骚动,指着对面双土地低呼。赵源生定眼一看,只见对面双土地下官道上,大队白莲军蜂拥而下,直向河谷奔去。
但河谷渡口两边,是绝壁耸立河崖,只在绝壁间有蜿蜒山路盘旋到谷底,绝壁以上稍见平缓,大小山头绵延起伏,渐次升高,待到关口之前,才又是悬崖千丈。故而,赵大人站在关口上,并不能一眼看到渡口情形。
正揣测间,北岸这边河崖边山口上,冒出了一拨白莲军身影,约三四十人,到得平缓处便集结等待。队伍中一匹大白马煞是打眼,因山道崎岖不便骑行,被人牵着。不到半个时辰,又上来两拨教匪,各有三四十人。景阳河对岸双土地下,白莲军后队人马还在半山腰。这边几拨人马会齐,不再等待后续人马,径直向关口而来。
见此情形,赵源生微微一笑,心中已经有数。白莲军并没有其他渡河途径,仅靠那两条渡船,大队人马一时半刻过不了景阳河,这前面的百十人是打头阵的。若是教匪陈兵关下,等待大队人马到齐后强行攻关,建平关前山道必定尸横遍野。若是教匪求胜心切,后续人马不到就开始攻关,那么钱万通黄开泰便可趁乱夺取渡口,断了敌军后路和援兵,如此一来必能将已经渡河的教匪尽数消灭在江北。
此时,关口上当值兵勇乡勇衙役近三百人,分做三队严阵以待。赵源生设了两道防御,第一道在关前绝壁的二等岩上,堆满滚石圆木,第一队官兵出关迎敌。第二道防御才是建平关上,圆木滚石堆积如山,由第二队官兵守卫。关上位置狭窄,过多人马摆布不开,第三队官兵则集结在关后,随时支援。
眼见得那百余白莲军,行到河崖上缓坡半途,就有小股教勇四散开来,穿行于沿途百姓人家,且行且聚,待到关前绝壁下汇拢时,队伍中多了十来副铺板,五六张方桌。到了关口山道下面,白莲军将方桌一溜摆开,一名教勇摆上大碗,旁边一人抱着酒坛,依次将碗中倒满酒,又有一人披发仗剑,口中念念有词,沿着方桌手舞足蹈一番,把剑往关口方向一指,百余教勇纷纷脱下外
衣,束在腰间,光着上身,头上缠着白色布带,轮流上前端起大碗,一饮而尽,顺手将碗摔在地上。
百名教勇齐吼数声,抬方桌顶铺板,端鸟铳舞刀剑,直向关口杀来。
赵源生立在关口石门上,急令关前第一队守军:“不要着急,待教匪离得近些,再以火枪弓箭滚石痛击!”
那关前兵勇衙役,连日鏖战,早已是胆战心惊,这时候又亲眼所见山下白莲军做法,必定是刀枪不入了,哪有不急的道理。白莲军还在数十丈外,便有人失手开出一枪,众人跟着就发动起来,小头领喝止不及,箭矢铁砂与圆木滚石顿时倾泻而下。
到底是距离太远,火枪铁砂和箭矢打在桌面、铺板,就像随手洒出的沙子打在板壁上,坑都没有,圆木、滚石在半途大都滚落路边山崖,就是有几个顺着石阶滚下,也被白莲军轻易躲过。
趁着官军火枪灌药填沙,白莲军吼声再起,一名白莲军头领从方桌后窜出,振臂高呼:“兄弟们,杀上建平关,活捉赵源生!”
那名白莲军首领,正是瓦岗新营都督覃声鸾。
覃声鸾挥舞摄魂刀,挪步扭身躲过滚石,几个纵跃,便腾身杀上了二等岩,右手刀落,砍翻一名正在抛石的衙役,左脚横踹,一名正在填药的火枪手被踢翻,随后跟进的教勇一刀劈下,鲜血飞溅。眼见敌军如此神勇,二等岩守军,魂都吓没了,顾不了关口上赵大人督战,一溜烟往上逃去。跑得慢的,又被白莲军赶上,刺死几个,还有的往上追赶,却被覃声鸾止住了。
赵源生气得七窍生烟,却也只能放过退回官兵,容他们撤上关口,再亲自指挥关上第二道防线御敌。
赵源生对众官军厉声喝道:“一切听本官命令,不得提前开枪抛石,命令一到,再一齐奋勇发动,违令者斩!”
白莲军拿下二等岩后,略停一停等待后面人马跟进,等到汇集了六七十人,覃声鸾左手擎着一张方桌,右手大刀一挥,带领教勇又往上攻。看看已离关口只有七八丈远了,赵源生高喝一声“打!”,霎时间巨石如雨从天而降,二十几名火枪手弓箭手,一齐发射,一排火枪响过之后,后面一排火枪手立马上前替补,前面枪手退下装填弹药,替补这拨把枪发射,后面的火枪手再接替上前,火枪手衔接不及的时候,弓箭手立刻顶上。
这下可苦了白莲军。若是只有火枪弓箭,前有桌面铺板遮挡,自然威胁不大,但那些圆木与滚石,却威力巨大防不胜防,百十斤的圆木、巨石,居高临下砸来,便有千钧之力,往往连人带桌子被击下悬崖,即便是那小一些的石块,也能将方桌铺板打的七零八落,再也护不住身驱,箭矢铁砂乘隙袭来,惨叫声一片。
几排火枪几轮滚石过后,覃声鸾虽然已距离关口又近了几丈,但后面跟进的教勇已只不过两三人。
情急之下,覃声鸾乘空将手伸入怀中,掏出那对纸人纸马,口中默念几句咒语,再仰面疾喝一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