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妃大病一场之后气色反而一日好似一日，李璟如今也封王立府，她本要忧心的只剩下了迎一门好儿媳，这事又由不得她定，经盈月公主一事，便也想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合该好好养着身子安享人生，这宫廷之纷乱，她看的清楚，也想的通透，经历这一次生死，便更看淡了。

“姐姐好清闲啊！”齐沐湘自在下首坐了，看瑞妃同昇云正剥柿子皮，备着穿了麻绳吊在檐廊下制饼子吃，瑞妃忙叫人奉送一盘上来，“这些是尚宫局送来软和绵甜的，娘娘喜欢可尝一些，只是如今身子珍重可切莫贪吃。”

她自己手里的活计未停，两人这样坐着，像时光回到了十几年前，齐沐湘刚刚入宫的时候，常常跑来她这里，讨一点点心吃，桌上插瓶的还是一株瑞云殿，这盏菊花秋日里开的正好，色白胜雪，花叶伸展蜷曲，像天边云卷云舒，这宫里花匠也培育不得这样好的品相，不由赞叹一句，“姐姐这花开的一如昨日。”

“花似昨，人影各，这大抵便是人生吧。”瑞妃顺口说了，又觉失言，“我这深宫妇人的怨怼，娘娘权当听个笑话。”

“我记得那年，姐姐还是唤我一句妹妹的！”齐沐湘笑着，言语里已经尽是世事寒凉之感慨。

“那时候娘娘年纪轻，心性软，在这宫里凭着一腔热情行事尚不能自保，如今已是心有成算荣宠冠绝掌管六宫的贵妃，时移世易，嫔妾不敢冒犯。”瑞妃言语很恭敬，手里的活一点没停，也不知沙漏又流了多久，等那柿子剥完了，瑞妃打发人出去悬挂，也撵着屋里人都去檐廊下看热闹，殿里只剩了体己人，才同齐沐湘笑起来，“不过我是久居深宫养病不出的人，世事变数如何我皆未见着，妹妹在我这儿，还是能讨一盏茶点吃的。”

“姐姐这样说话，妹妹才敢吐一点真言。”齐沐湘也开怀笑了出声，“姐姐今日来坐坐，走的太急，害我都没能说上话。”

“前尘往事，纵然伤身更是伤心，我也只能给妹妹这一句话，时移世易，该向前看。”瑞妃是明白她的，也是明白李湛的，她知齐沐湘有孕却刻意瞒着，给女儿宫人和自己各配着几幅方子挑拣一副安胎药喝，是害怕重蹈覆辙，而李湛这一日的欢喜，送往未央殿的恩赏，是真心实意的欢喜，时移世易，李琛已不是不知果腹的小儿，而齐沐湘，也已不是可以被人随意摆动的懵懂宫嫔。

“有姐姐这句话，我便可以安心了。”齐沐湘的眼眸终于落定，无限温柔的望回自己的小腹，“我只盼着她是个公主，平安生下，放肆长大，同珏儿一样活色生香的好，可有时候，又盼着他是个男孩，闹闹腾腾的小拳脚往校场里玩，跟着太傅们在太学里读书声朗朗。”

“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妹妹的心头宝，也定然会得陛下的无上宠爱。”瑞妃笑着应她，还没等再多讲几句，便见跟着齐沐湘来的人进来附耳，她脸上的笑意便渐渐收起来，瑞妃便也不留她，“妹妹宫里若有事，大可先去处置，柿子饼做好了，我亲自去送你尝尝。”

齐沐湘也不虚留，起身道扰，而出了瑞华宫门，便慢了脚步。

“娘娘若不想见，大可以要奴婢们打发了。”柔云上来扶她，“若为他伤了”她目光在齐沐湘小腹停顿，紧张的模样叫齐沐湘忍俊不禁，“琛儿他不是那样的人。”

往日他做什么，错了什么，伤了什么，她都还是唤他琛儿，将他看做是那时候念着母妃哭睡在自己怀里的孩儿，今时今日，她终于寒了心，便是唤出了口，也觉得可笑，他既然来了，很需要一见，将这孽缘勘破。

那日英姿飒飒的她嘱托给她的事，她也算尽心尽力做了，便到此为止吧。

李琛身后跟着的是烟萝，许是因为许擎是外男，更多的，是烟萝同她之间还有一层渊源，只是于齐沐湘而言，这层渊源早已随着齐钰的入土断了，再带着她来，只会叫她想起从前种种，她对他们的期许，对她的喜欢和呵护，可是他，生生将这一切都糟蹋了。

“儿臣，听说您有孕了。”李琛立在殿上，恭敬小心的说着，“我备了些补身的东西，还想能不嫌弃。”

如何称呼她，如今是他的难题，从前那样冷冰冰的“贵妃娘娘”吐不出口，那句“母妃”又离他太遥远，若她在，他唤一声“姑母”或许还能舒服些。

“策王殿下还同从前那样，唤本宫一句“贵妃娘娘”吧！”比之他的坐立难安，齐沐湘倒是坦然的多，“殿下请坐。”

从前，她都唤他琛儿，他只觉得是她的道貌岸然，在父皇面前做贤德模样，如今她这样称呼，疏离冷漠，他心里不知为何，觉得难受，呼吸不畅。

“珏儿妹妹不在吗？”他只能再陪着笑脸，“儿臣还带了她喜欢的一些小玩意。都是烟萝给妹妹选的，想来日后也能”他召烟萝上前，想将锦盒里的东西打开看一看，缓解这尴尬的气氛，齐沐湘只挥手叫柔云上来，“带烟萝去侧殿放东西，一样样记好了。改日公主来，再给她看。”

李琛的手只能从丝带上松开，“给珏儿自己挑也好，也好。”

“你能记着珏儿的喜好，像妹妹一样待她，本宫感激你，本宫当日应下你母妃照顾你到长成，本宫以为，还算尽责，虽说很多时候，你不愿受本宫的东西，不愿领本宫的好意，便是受了欺负也不肯同本宫多言半个字，可扪心自问，本宫未曾苛待过你，本宫甚至想着，该帮你成个家，才算了了你母妃的嘱托，是本宫痴心妄想了，”提到齐钰，她不想多言，压着自己心里的酸楚，她强撑着椅背，“这一段夫妻缘尽，本宫想着，这一段母子情缘，也该了了。”

李琛不想她会这样讲，他想过无数见她的情景，想她会因着曾经旧事不肯收他的礼，想着会因为齐钰痛骂自己，或者，就像以往一样，她会解释这些日子为什么不见他，再问问他的病，放他离开，他没想到，她说出来的，是一句母子缘尽。

“明日，本宫会上禀太后和你父皇。”她最后说，然后起身，翩翩回去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