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玉楼进了暖阁,同母亲说了一阵话,忽而转头对身边的锦依道:“后日右相府的冰宫宴,你去一趟吧。”
锦依闻言略微一愕,笑着道:“我恰才还和母亲说,就不去王家了,待品寒会那日再出门。”
太妃靠在紫檀色绣西番莲大迎枕上,抬眼朝司马玉楼望来,目光炯然,带了一丝明亮的希翼。
司马玉楼笑意浮在唇边,眼中的光彩却与他母亲如出一辙,“现如今你不用避讳那么多,只管与右相府多走动就是。”
自锦依嫁入王府后,她一直小心地不主动与南方士族女眷来往,除了有人登门拜访,其余凡是接下的请柬,大多寻个客气的借口婉拒,为的就是不引起镇国公府的嫌隙,在世人眼中,楚辰王府仍是站在北方权贵阵营之中的。
尤其近两个月来南北之争日渐激烈,不仅是朝堂上站队分明,两派各持己见势同水火,便是内府女眷相互走动间,也大都渐渐划清界线,即使私下交情尚好的,亦不便在这节骨眼上轻易越界。
因了桓庭意欲在州府实行军政一家的主张,皇帝这些年来致力维持的南北融洽局面,已被彻底打破。
皇帝心中对桓庭是有不满的,但这份情绪却被他掩饰了下来,明面上,桓庭仍是备受倚重的重臣,加之年后开春太子便要大婚,予镇国公府的赏赐便更是不曾断过,比起对侧妃所在的礼部尚书夏家,荣耀胜过百倍。
朝臣皆心中揣测,圣心仍是倾向北方权贵多些的,即便镇国公的政见一开始看起来有些心怀不轨的嫌疑,但华景毕竟是马上得的天下,让掌军之人兼理政务,如此上下一心势如铁桶,方是正道。
这样的心思一动,有几处州府的监军都督便开始上书朝廷,言辞中谨慎地提了些对本州政务上的建议。
如此一来,桓庭当初令前梁州刺史林哲良试探皇帝心思,这一打算便有了初步的成效。
然则右相王浩却敏锐地察觉到皇帝隐而不发的怒意,出言驳斥过几回各地呈上的这类奏书后,果不出其所料地皇帝虽不采纳,却也并未格外责备。
王浩更是心中大定,频频在朝会上与桓庭唱反调,眼下虽难以扭转大势所趋,但在掌管礼、户、邢三部的南方官员一力支撑下,总算将此次实施的脚步略略拖缓下来。
锦依毕竟不曾涉足朝政之事,楚辰王府一向的作风又是按兵不动只管坐壁上观,听司马玉楼这话,如今却是要出来站队的意思,一时有些不明。
太妃却已是心头雪亮,知他这样说必是已心有所恃,目光闪烁望向儿子,静待下文。
司马玉楼清然一笑,转而却又说起天气来,“今冬这样的暴雪,各地已是遭灾不断,且这样的积雪,来年必定涝灾又至,江南一带乃是朝廷粮食税银的重要所在,皇上定是要遣钦差前往江南赈灾。王相那只老狐狸,若能把握好这次机会,当能有所收获。”
太妃恍然,沉沉又想了片刻,沉吟道:“江南灾患不断,这钦差的人选必是要身份显赫的皇亲贵胄才是,照说应是太子前往。……但太子开春便要大婚,这样一来,恐怕就得东海王去了。”
司马玉楼拊掌一笑,“王相精明圆滑,向来是无利不起早,他过去虽与司马珏略有接触,却又怕犯了太子的忌讳,但若让他瞧见了甜头,想必他也不是个优柔寡断的。”
锦依有些明白过来,王相不欲与司马珏扯上关系,除了因为太子在皇帝眼中毋庸置疑的继承者地位,更重要的是,司马珏只不过是个郡王,手中亦无实权,与太子的权势地位相比,差别无异天壤。
较真来说,司马珏虽贵为皇长子,除却这尊贵的身份之外,便再无一可取之处了。
那么,如今王相愿与司马珏来往,莫不是,……锦依蓦地醒悟过来,先抬眸望了望四周,自司马玉楼进来后,暖阁内的下人们都已被尹嬷嬷屏退下去,只剩她一人远远立在门边。
楚辰王府在这方面规矩极严,向来主子们在一处说话时,除了贴身服侍之人,其余皆不得靠近。
锦依仍是压低了声音,轻声问司马玉楼:“你手上可是有了太子的把柄?”
既然他过去就一直留意太子的举动,连各地官员私下进献的帐本都能弄来,想来这一回,必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说起来,这里头还有你功劳,……”司马玉楼轻笑道,“派到江南去查你母亲私产的事有消息了,秦致吾当年将那些产业变卖后,与江南丝府搭上了关系。丝府里的那些勾当,便是太子弄银子的手段。”
太妃乍闻竟扯上了秦致吾,脸色略变,默了一阵,若有所思道:“我这位堂兄,从前瞧他倒也勤勉上进,没想到竟是极会钻营,这样看来,他竟是早些年便与太子一脉有些关联了?”
司马玉楼轻轻颔首,“确是如此。”
他早已察觉到秦致吾的异样,已令人着手查探他这些年的事情,只是秦致吾不过一个小小京官,平素与之来往的人无非是些小吏,至于他是如何与太子的人勾结上的,一时竟是无所查知。
说着这些的时候,筠慧坐在太妃身边,脸上神情并无平日的张扬散漫,也不作声,只是极认真地听着。
太妃欣慰地抚着她的手背,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锦依和司马玉楼出了沁心楼,往灵犀楼走着,远处白皑皑的雪地上窜出一个几不可查的身影,其势如飞,迅疾已至眼前,正是小白。
半年的光景,它早已不是当初如同大猫一般的形状,直立而起时已有半人来高,四肢壮硕有力,一双蓝汪汪的虎眼如同湖泊般清澈纯净。
它飞奔而来,雪白的皮毛与雪地融为一体,实是极佳的保护色,这半年来的喂养并未使它丧失本能,却因与人共处而更具灵性,此时它对着司马玉楼直立而起,晃了晃大脑袋,颈上系着香囊的绳子上拴着一封信。
这几个月来,它常常做为信使奔于风雨楼和内府之间,来去如风的速度倒是让它极为胜任。
司马玉楼将信取下,看了一眼,笑着递给锦依,“锦轩的信。”
锦轩自到了荆州,每隔一两个月便会有平安信送至锦依和锦如手中,司马玉楼便道:“今冬江南一带灾事不断,我算着他这两日也该有信到了。我先去风雨楼了,晚些回来陪你用膳。”
锦依微微颔首,知道想必锦轩也有消息要传与他,只叮嘱道:“我让厨房做了羊肉锅子,你早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