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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转机

腊月十二,右相府的冰宫宴已是最后一日,来得客人已不如前几日那般多,相府门前显得几分寂寥。

一早起来用过早膳,右相王浩独自一人坐于书房内,双目微闭神态安详,实则内心却有些烦躁不安,正自反复思量昨夜孙女儿王梓晨对自己的一番言谈,门外下人禀道:“相爷,纪大人求见。”

王浩的思绪被打断,缓缓睁开眼来,面上浮了一丝无奈的笑意。自己沉浮朝堂数十载,在这右相的位置上也坐了十来年,几曾像如今这般,为了自家小女儿的话语心烦意乱过,他站起身来,口中喃喃自语,“晨儿这丫头,这些日子还真是古怪得紧……”

向外吩咐了一声,过不片刻,厚重紫檀色门帘掀起,户部尚书纪培章走进来,先恭敬地行了一礼,王浩温和地点点头,让他坐下说话。

纪培章年纪约摸四旬,保养得宜的一张白胖圆脸,颌下修理整齐的三缕短须,细目长眉显得一团和气,便是端着脸,看上去亦如同笑着一般。然眼中时而闪过的一丝精明,便被掩藏在这人禽无害的笑容之中了。

纪培章出身怀阳世家大族,乃是南方士族中的佼佼者,做为户部尚书多年,掌管着华景一朝的钱银课税,为人温和,说话时慢条斯理,实则内里极是圆滑精明,朝中乃至各地的税收钱款不论大小,尽数了然于胸。

然则他今日却面带踟蹰,坐下寒喧了几句后,犹犹豫豫地开口道:“相爷,丝府的银子昨日送上来了,……不过,今年的数目却只有往年的五成。”

王浩微微抬眼朝他望来,神态自若中夹着一抹了然,淡笑着开口:“嗯,今年比往年又少了。”

“下官昨日去见了窦总管,说起这事时,窦总管言道戴明已将今年的明细报于他了,无非就是江南桑农处境艰难,交上来的丝大不如前,再加上今冬暴雪,来年丝价上涨,恐怕明年的数目还要更少。”纪培章说着,苦笑连连。

王浩不以为意,“既然是窦大总管说了这话,想必圣上已是知晓的。”

“可下官却听说,……”纪培章细长的眼中转了一转,接着道:“戴明在江南的府邸奢侈华贵,出入的排场便与公侯将相一般无二,这样的做派偏生每至年末就来哭穷,往年的银子还能交个七成,如今却只剩一半了。……相爷也知道,明年往江南赈灾的数额定是不小,下官怕到时候……”

王浩抬了抬手,打断他的话,“戴明出身内侍府,给他天大的胆子,也断不敢在江南作威作福。他如今这样,自然是身后有人。”他语调轻松,似是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观圣上的意思,明年待太子殿下大婚后,便要开始学着打理朝政之事,太子还年轻,自是需要多多历练,届时,恐怕会先到你户部。”

纪培章一惊,随即便明白过来,戴明身为内侍,若说他身后有人,自然便是太子了。怪道这两年江南丝府每每不按数目上交银钱,王相却只淡然让自己不须多管。

而今太子更是要到户部办差,这趟水便要越搅越浑,自己若还不明就里,恐怕将来必会被太子寻着错处,到时自己仕途不保尚还其次,户部从此不在南方士族掌内,受牵连得便不止自己一家了。

他这些年能安稳坐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自也是心机深沉之人,只顷刻间便将此事想得分明,心内镇定下来,望向王浩,“这事下官明白了,只不知相爷对此有何安排?”

王浩面色沉静,耳中又回响起王梓晨言之凿凿的话语声,“爷爷,您若不想我们王家,乃至其他南方世家就此沦落,只有一个办法,……支持东海王。”

饶是王浩历经官场多年,早已练就一副肚内能撑船的城府,亦被孙女儿这句超乎她年龄所该有的深沉话语惊得睁大了双眼,他盯视着王梓晨,似是眼前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儿,忽然间变了一个人似的,良久才沉声问道:“你可知你说得是什么?”

王梓晨安安静静地坐在他对面,敛目淡然一笑,仍带着些稚气的脸上恍惚了一瞬,清声开口,“爷爷,我就是觉得东海王这人不错,既然太子不愿与您亲近,为何不能考虑考虑他?”

王浩审视了她半晌,这才带着一丝醒悟,试探地问了句,“你这丫头,不会是又要让爷爷去圣上那儿替你求亲吧?”

王梓晨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态,半晌才道:“您想到哪儿去了,我才不会嫁给东海王!”她正了正神色,认真说道:“您是相爷,心里的算计自然深广,孙女儿的话,您若一时听不进去,不妨过些日子再想想看。”

说罢,她起身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王浩却就此陷入深思,最近这一年来,东海王司马珏的确频频向自己示好,放下皇子的身份,只如晚辈一般与自己攀谈。

对于他的心思,王浩自是心知肚明,随着太子年纪渐长,这位皇长子日子愈发地难过了。

但他对此,几乎是不加思索地采取了回避的态度,如今这样的形势,与当年圣上登基之前的情形几乎如出一辙。先太子的骄横一步步紧迫而至,即使当初性情平和极擅隐忍的皇三子,最终也被逼无奈奋而反抗。

但与如今不同的却是,当年在先皇眼中,四个儿子之间并无明显差别,最终先太子一方败下阵来,先皇便信了他的忤逆之罪,连带生下太子的先皇后也一并被处治。

可对当今圣上而言,皇后在他心中的地位却是不容置疑的,直接地说,只要圣上在一日,皇后便永远是皇后,而太子便也永远是太子,无人可以取而代之。

为此,王浩几乎是想也未想,便回绝了东海王的示好。

然而眼下的局势,自己在太子和镇国公的一力排挤下,莫要说还能否保住华景朝中南北的势均力敌,便是自己的身家性命,恐怕在将来新皇登基的那一刻,便要走到头了。

面对如此僵局,从前被自己一意摒弃的东海王,似乎悄然演变为自己唯一的机会。

在无可选择的情况下,最不可取的机会,便成了最大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