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头折回舱内,正见着自家小姐抱膝坐在狭小的舱内,将头探在窗边望向水面,听见动静回首望来,露出一张长眉细目、温婉姣好的面容,急切问道:“蜀锦,船家怎么说?什么时候到狮子滩?”
这女子,赫然便是王梓晨。
半个月前,王浩将她叫到书房,破天荒地与她谈起了政务,“东海王在江南赈灾,当地官员皆赞他清廉爱民,功绩卓绝,他初次为朝廷办差,便有这样的才干和口碑,实是大出我的意料。”
王浩一边说着,目光审视地打量王梓晨,见她面带微笑静静听着,心下颇为满意。
自从上回她向自己提了东海王的事后,王浩便着意观察了一阵这个孙女儿,自以为将她小女儿的心思揣摩得明白,这时笑着说道:“晨儿,你年龄也不小了,既然你这样看重东海王,爷爷打算将你说与他为妃,……你意下如何?”
王梓晨面上好似在认真听着,神情却带了一丝恍惚,听着爷爷的话,习惯地点头顺应着,“爷爷说得是,……唔?”忽地回过神来,忙道:“爷爷,您想到哪儿去了。”
王浩皱了皱眉,神色疑惑,“你让爷爷留意东海王,……难道不是为了想嫁给他?”
王梓晨哭笑不得,却又无从辩解,一时急得说不上话来,只得坚持道:“孙女儿从没这个想法。”
王浩甚感无力地抚颌,他沉浮宦海多年,什么棘手的事没遇见过,却总在这个孙女儿面前败下阵来,从前被她闹得没办法,还曾厚着老脸去向皇帝企求赐婚予司马玉楼,实是他打心底最疼爱这个孙女儿。
眼见着她这些日子懂事沉静了不少,上回那样没征兆地提起东海王来,想必是心有所属,既然自己也想与东海王交结,若能定下儿女姻亲,自然更为稳妥,可看着眼前的王梓晨,他又有些不太确定,试探地问道:“晨儿,你心里到底有何打算,总要说给爷爷听,爷爷才能帮你拿主意呀。”
“……”王梓晨无从说起,自己现在最大的心愿,便是珍惜眼前,同家人好好地活在一起,这些在寻常人眼中天经地义的道理,可她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得道:“晨儿不想嫁人,只想在家多孝敬您几年。”
“真是孩子话。”王浩口上斥责,眼中却含着欣慰的笑意,“你今年已经十八了,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成亲,旁人岂不是要怪我这个做爷爷的不为孙女儿打算。”
王梓晨心头暖熙,眉眼弯起甜甜一笑,忽又脸上一红,嚅嗫着问道:“爷爷,秦……长丰侯爷如今在江南怎么样了?”
王浩微微睁大了双眼望来,心下恍然大悟,她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起过秦锦轩,即使前次离家出走,也只是说要向长丰侯当面致谢,……难道,她心里属意的还是他?
王浩无奈摇头,这女孩子的心思还真是深如大海,全不是自己能琢磨透彻的,“长丰侯勤勉上进,这一年来在荆州整治水利,颇有成效。这些日子听闻梁州水患,他已请旨调任梁州了。”
王梓晨蓦地瞪圆了眼,“什么……,他,他去梁州了?”她口中急切,有些语无伦次,“我不是跟……楚辰王妃说过,让他不要去梁州的吗!”
王浩摸不着头脑,只皱眉望着她。王梓晨再掩不住心中焦急,站起身来,招呼也不打,提着裙子向外跑去。
王浩望着她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喃喃自语道:“还说要多孝敬我几年,我看呐,还是女生外向……,唉!”
当天夜里,王梓晨便带着丫鬟蜀锦偷偷出走,到第二日王浩得知消息时,更是气得大骂王梓晨不孝,可气归气,梁州那处现下乱成一锅粥,王梓晨这个时候往那里去,比上次去江南还要危险百倍,只得又急急命人快马出城去追。
然而,这回却并没把人找回来,王梓晨有了上次在半路被抓回去的经验,这一次早有准备,蜀锦虽说脑子笨了些,身上的功夫却是极好,毕竟是从小跟着她爹练过的,带着这个丫鬟,王梓晨并未走陆路,在城外雇了一艘南下的客船,当王浩的人沿着上次的路一路追赶的时候,她二人早已顺水而下,直奔梁州了。
王梓晨蜷坐在舱中,双手抱膝,怔怔望着窗外,心绪亦如同窗外滚滚江水般起伏不定。
自那次她被秦锦轩从华阳湖中救起,再度醒来时惊觉恍如隔世,望着身遭的一切震惊不已,一时竟无法分清自己是否身处梦中。
她自然记得自己的确曾在华阳湖中落水,但,那明明是三年前的事啊。
自那次后,她便离了家,偷偷跟着秦锦轩到了江南,又过了一年,他调任梁州,自己便又跟着去了。再后来,……王梓晨用力晃了晃头,思绪乱得如同一锅浆糊,然而一颗心却隐隐作痛,若过去的三年真是一场梦,她庆幸自己及时醒来,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么,……或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自己这些匪夷所思的秘密,却不能说给任何一个人听,王梓晨一人独处时常常恍然若失,有时真觉得自己怕是已经疯魔了。
此时,她隔着江面眺望巍峨远山,巴蜀之地的山与建邺的不同,建邺的山清秀挺拔间透着精巧,奇峰怪石别具风格。巴蜀的山却是高耸入云,延绵千里,仿佛没有尽头。
这明明是她第一次到蜀地,却有种莫名的熟悉和亲近感,让她更确信了那场梦是真的,自己的确曾在这里生活过,长达两年,如同行尸走肉般。
狮子滩已不远了,王梓晨能隐隐感觉到,眼前的这段江岸看上去有些眼熟,这处的上游便是成都城,汹涌的岷江水由此地汇入大江,多年的流水冲激出一片蜿蜒的河滩,如同一只雄狮横卧江畔,便是在那里,……前世,抑或梦中,他便是在那里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