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蔺昊,司马玉楼回过身来,慢慢踱进庄子,心下再次犯了难,不知该如何跟锦依说锦轩的事。
直到进了上屋,仍未想出个章程来,这事必不能瞒她,只能合盘托出。
锦依一夜未睡踏实,天刚亮便已起来,正坐在镜前由巧薇替她梳妆。见司马玉楼进来,忙起身道:“怎么谈了这么久?”
司马玉楼笑一笑,“他今儿还要赶回梁州,这才说了一宿。”
锦依听说人已走了,“哦”了一声,“累了吧,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司马玉楼先回头示意巧薇和蜀葵退下,这才牵起她的手,到窗前的罗汉床边,让她坐下,抚着她的双肩,缓缓说道:“锦轩在梁州失踪了。”
锦依闻言蓦地瞪大双眼,口中疑惑道:“怎,……怎么回事?”
司马玉楼先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却避而未提秦致吾,继而安慰她道:“你放心,如今蔺昊和义善堂的人都在寻他,必定不会有事的。”
锦依自从听说锦轩去了梁州后,一直有些心绪不宁,也说不出是何缘由,待此时听闻锦轩失踪,忧急间心头骤然如闪电划过般照得通明,将这几日想不明白的事记了起来……
锦依心中又是震惊又是疑惑,好半晌才艰涩开口,“去年的时候,王梓晨曾跟我说过一句话,……”她抬头望着司马玉楼,眼中带着不可置信,“她让我转告锦轩,让他不要去梁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梁州如今不太平,锦轩在那边自是会有危险,……但为何王梓晨会预早知晓这些?早早提醒我不要让锦轩去梁州”锦依喃喃自语着,语气带着深深的自责,“可恨我当时听了一点都未放在心上,若不然,早些告诉锦轩,也不至于到今日这样的地步,……若他真出了事,我怎么跟如儿交待啊。”
锦依从前感念锦轩兄妹对自己的照顾,早已在心底决定,这一世都要护着他二人周全,可如今锦轩生死未卜,自己早得警示却不自知,她心中悔恨万分,泪水潸然而下。
司马玉楼大是诧然,原想着不提秦致吾,即使她担心锦轩,也不至于心怀愧疚,怎么忽然提起王梓晨,照她说的意思,难不成王梓晨还能未卜先知?
只得又将梁州现下的局势细细分析给锦依听,宽慰她道:“论官面,锦轩毕竟有公职在身,便是梁州刺史何弘宇,也不敢轻易动他。论匪面,……”说到这儿,司马玉楼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蔺昊自然更不会让他出事,或许他是有急事赶回岷江去了,泰初不知情,这才乍乍乎乎的。”
“那岷江如今溃堤,岂不是更危险。”锦依忙道。
司马玉楼一滞,“这,锦轩是治理水利的老手了,再说他水性又好,怎么会有危险。”
锦依一时说不上话来,心里却仍是不踏实,司马玉楼只得道:“你若真的担心,咱们先不去江南也成,现在就到梁州去,……”顿了顿,又道:“不过,现在那边寻他的人多着呢,咱们两个去了也不过如此。”
锦依叹了口气,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再说她知道这回去荆州,司马玉楼还有要事,太子和江南丝府的勾当,他同自己隐约提了一些,这件事若能查明,便有了太子贪赃受贿的证据。
若非为此,司马玉楼不会在朝中南北纷争不明的局势下,公然站在右相这边,与太子镇国公一系对峙。
接下来,锦依也再没了一路游览的兴致,待用过早膳,一行人便离了庄往江夏城而去。一路不过是走马观花,随意看看,只以赶路为要,终于在三日后到了南城码头。
临登船之际,锦依站在岸边眺望远处茫茫江水,荆州一带如今虽未有水患发生,但江面却比前两日略涨了一些,江水不如之前那般清澈,夹着些许黄沙滔滔翻涌不定,锦依心下更愁,叹息不止。
而此时,在梁州激流滚动的岷江,瓢泼大雨狂卷而下,一艘载客之用的青篷船颠簸江上,撑船的船夫愁眉苦脸,勉力撑着船篙维持船身平衡,然而在这汹涌而下的江水中,这叶孤舟便如一片被狂风卷得不住打转的落叶,忽上忽下,眼见着下一个瞬间便要被浪头吞没。
轰鸣涛声之中,船夫的婆娘在旁扯着嗓子一个劲地抱怨,“说了让你莫要贪图那二十两银子,如今这样的水势,不要命的人才敢逆流而上……”
船夫老李一面奋力撑篙,险险避过一处打着漩的水涡,一面喊道:“你这会儿才来抱怨,早先客人上船的时候你怎不推拒?”
“我怎知这边发了大水,昨日在码头听见人说岷江溃堤了,我就劝你别再往前,……大不了那银子咱们只拿一半。”老李婆娘尤自不服,啐了一口说道。
“即答应了人家,怎能只到半路,我老李在水上跑了十几年船,断没有这样坏了自己名声的。”老李嘟囔着,声音在翻涌的浪涛中渐渐低落。
舱前挂着的青帘已湿了一半,软搭搭无精打采地垂着,忽地被一只手从内掀开,踉跄着钻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头上梳着双丫髻,手中攥着一只钱袋,扶着船栏到了船尾,对老李道:
“我们小姐说了,务必将送我们到狮子滩,这里是一百两银子,到了地方再给一百。”
老李婆娘的双眼顿时放出光来,直勾勾盯着女子手中的钱袋,再挪不开半分,不算先头那二十两船资,这便是二百两,如他们这般跑船为生的,便是辛苦一年也不过就是几十两而已,这一下便能抵得上两三年的辛苦,之前埋怨老李的话顿时抛到脑后,忙殷切笑道:“姑娘尽管放心,咱们是在江上跑老了船的,这点子水不算什么,最迟明日这个时辰,定能将您二位送到狮子滩。”
说着,已急急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钱袋子接过,妥贴地收入系在腰间的物囊中去。
老李还要说话,遇见他婆娘凶巴巴望来的目光,又住了嘴,总归自己便是打定主意要将人送到地儿的,能多得二百两自然更好。他人虽老实本分,却也知道银子的好处,只是越发地打叠起精神,将十几年江中跑船的经验全拿了出来,小心避过一个又一个滚滚而来的浪头,小船顿时走得比先前稳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