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正一脚挑开一个血蒲团,底部粘着的血拉成血丝,发出毒蛇吐信般嘶响,粘稠的血滴不断缓缓凝落,蒲团下鲜红的血液,在冰凉的空气中快速变成暗红。空气中的血腥味变得更加浓郁。
月蝶侧过头见司马风咬紧双颚,呼吸时嘴中冒出嘶嘶声,像一头悲怒交加的猛兽。
赵正是三人中最沉稳的,依旧被这这诡异、血腥的情景搅得不安,他说:“司马兄弟,你别慌,一时半刻也不知道到底什么事情发生了……我们去后殿看看。”
月蝶闻言,一手扶住司马风,踏过满地的血,几乎拖着司马风半个身体迈进大殿中。
月风不知怎么经过大殿的,抬眼已经在大殿最前,齐胸高的台上面供奉着两尊木雕人像。人像栩栩如生,以元神感知,两尊木人像上还带着几分生机,如果闭眼感受几乎以为有两个活人。
供台上居中是个气度超然的老者,他背手而立,长须正在飘飞,头顶发髻,一幅仙风道骨的模样,如同神仙降临。老者身前立着一个朱木牌,上面刻着“传法祖师—老子”。这木像是鬼谷子的师尊,司马风的师祖老子。
老子木像左侧还有一尊木人像,模样也是个老者,他双手手掌正抱一只脚的膝头坐着,仰头微笑仰望着老子;这老者笑容可掬,像个浪漫小孩,一幅喜盈盈的样子,虽然是一幅木像,却如真见一个须发皆白的可爱老人与师长逗笑。他身前也立着一个朱木牌,刻着“创派祖师—鬼谷子”。这个木像自然是司马风传法师尊鬼谷子了。
赵正端详了片刻,心想:仅一尊木像就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敬仰,如果真人在这又是怎样风度?
月风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只有超凡入圣的圣人才经得起供奉,鬼谷子虽然是天下闻名的高人,却不像师祖老子是一位道门圣人——他供奉在这里,除非已经仙逝了。他仔细看这尊木像,木色新白是最近凿刻出来的。
他脑中已经混乱,响起一阵嗡鸣,眼眶跟着湿润了……
在司马风印象里关于师尊的一切,都是徐师兄在定境中告诉他的。十余日前,他才由师兄徐先生替师父鬼谷子传法;徐师兄描述中,那个通天彻地的师父温和可爱,他在定境中就不知道多少次地遥想师尊的神仙风采。他还从没对一个人这样的敬仰,就是星爵先生,他也是亲近喜爱大过敬仰。
他在鬼谷子传道前,不自知,每天都是浑浑噩噩只知道玩耍、吃喝,智慧未开;现在他感到自己的一生突然变得有声有色、多姿多彩,可带给他莫大影响的传法恩师还没见上一面便不在人间了。
“师尊!”
司马风大号一声,带着无限的遗憾跪倒在地;他恭恭敬敬的叩拜眼前的师祖与师尊。他此时心绪不宁、神念杂乱,灵力不受控制地四处窜流,又牵动了浑身经脉伤势,四肢百骸的撕扯中痛楚蔓延全身。可他心里沉闷不已的悲痛比身上的痛楚更厉害,他在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痛苦下几乎透不过气了。
他虽然迈入了修行门槛,却错过了师尊亲自教诲,传法之恩深重,却无法略表感激。
自古尊师重道,师者如父,地位只比父亲更尊。凡拜师学艺的弟子都长随老师身边学习。孔子周游列国时就有三千门徒跟随。他们有的人本来困苦不堪,学了一身本事在那个兵荒马乱、各国征战不休的年代却能位极人臣。而除了功名利禄、钱财衣锦这些身外之物,为师者还给他们传道、解惑、授业。哪怕只有一技之长,也可以安生立命。一个好的老师除了教导那些技巧,更是传授做人的道理,如鬼谷子这样的智者则是启迪智慧;弟子在师父的熏陶下睁开了眼,学会了思考,拥有了做人的智慧。在这万民愚昧无知的尘世中,这点智慧无比珍贵。
鬼谷子传道司马风,传的是思想、是真理、是本质,司马风得以触摸到世界的本源。一个道字包含无穷的智慧,司马风越是了解道,越觉得受益无穷,因此对鬼谷子的感激与崇拜就更胜一筹。
恍惚过了许久,司马风感到赵正那肃穆威严的纯正金灵力正试图抚平他经脉中的伤势,他缓缓睁开眼,正躺在大殿供奉高台前的蒲团上,这才想起刚才气血上涌昏死过去。
月蝶、赵正都坐在旁边。赵正一脸愧疚:“司马兄弟,其实前几日在心竹山庄我就收到了密报,鬼谷派附近百里天象异常,有人传说鬼谷子前辈在云梦山中形骸散尽、羽化而去。只是传言不能确信,因此没跟你说过……”
司马风舒缓了一下情绪,叹一口气,反而心境安宁下来:“天道无常,赵兄不必内疚。你说不说一切已经发生了,既不是因为你发生,也不会因为你而被阻止。”
赵正:“鬼谷子前辈虽然离世了,但他的传承已经有你继承,节哀顺变。”
司马风咬着嘴唇说:“你说的对……”他没说完,俯下头,伏在地上大哭不止。
月蝶轻轻拍着他的背,好像在安抚一个伤心的孩子。他十几天前确实还是个孩子,每天无忧无虑,追鸡逗狗,嬉戏游玩。现在他还是个孩子,尽管身躯高大强健了,心中还是顽固地坚信命运无法奈何他,但他还没做好准备,就被巧妙的命运带进了充满威胁的现实。第一次面对死亡,面对传法恩师的远离,似乎便是命运提醒他:你再顽固也没有用,我会带走每个让你心中柔软的人。
对司马风最残酷的是,连当面向传法恩师说上几句话、甚至被教训两句也不可能。
一切离别都是在没有准备时发生,如果真的准备好了,生离死别也就不算离别了。
司马风痛哭一阵陡然停住,已经出离了悲痛,心中反而宁静起来,他深深呼吸,闻到的都是血腥味,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徒儿!你来了……”一个老人充满感情的神念,在司马风神海中响起。他神念一转间,双眼慢慢闭上,进入了定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