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笑看着她眼中神情,他怕的就是这丫头无论什么事都郑郑重重的,他怕她一开口真郑郑重重地吐出个“谢谢”。
那两字不能轻易说的,因为它们好像两扇门,一旦吐出,就似两扇门扉重重地关上了,从此门里门外,天遥海隔。
铁萼瑛回过眼来,嘴唇轻启,还没发声,田笑就一伸手捂在了她的嘴上:“千万别说。你要说了,我就跟你急。妈的,我这是自己给自己设圈套呢。那两字,只合古杉那王八蛋小子开口对关心他的人说,看起来很客气,其实是冷漠,简直是对着你的脸重重地关上他家的门。你可不能说,哪怕你对我说:我就是个混蛋呢……”
铁萼瑛由着他握着嘴,眼睛看着田笑,先有些迷惑,接着却了然。
她眼垂下来看着田笑的手,这还是田笑第一次跟她肌肤相触,情急之间没思量,这时猛地不好意思,收了手,有些惭愧的,讪不搭的,接着心底却为自己的不争气而发怒起来:该是她害羞的,自己羞个什么劲!
这时,铁萼瑛却脸上笑笑地说了句:“你是个混蛋……”
田笑一愣,可接下来,却只觉得心里的花都开心地开出来了。
两人一时静坐无语。好一时,田笑用胳膊肘捅了捅铁萼瑛:“喂,你就一直要在这儿尽坐着?人家新人入洞房,鱼呀水呀什么的,你充哪门子外围子防护,他真的收了你当丫头了?”
铁萼瑛怒道:“你瞎说什么,他们俩直到今天还是分房睡的。”
她这一句说得急,说完才见田笑怪兮兮地看着自己,忍不住脸上腾地一红。
想了下,更是红得紧了。
她生怕田笑不知深浅地继续奚落,忍不住情急口快地一句说到根底:“你不知道,古杉与封家婚约已破后,就坏了他家先人与江湖各大门派前代之约。如今,他违了那弘文馆与闻阁老之意,娶了线线,江湖各大势力已完全有藉口再不遵守那前世之约,可以明明正正的出手夺他古家所护之宝。他现在这样,虽摆明了娶了个小家女子、以示退隐江湖。可别人岂肯放过他?以我这几日的探听,只怕今天晚上,就不只要有一拨人出手,要明火执仗的来抢他护卫的东西了!”
田笑听着一愣。
他与铁萼瑛刚才无论深语绸缪,还是浅言调笑,都毕竟可归于呢喃儿女语,私私悄悄的,让他大是快活。没想到这一句之间,把整个昏噩江湖、波诡人世重新又拉到两人眼前了。
身边的杉树刚才像还绿挺成青青一碧,这时夜色下,田笑发现它们像原来不过是鬼影幢幢,真的不知埋了多少阴险腐恶。
“这样他们还不肯放过他?”
古杉如此退让隐忍的程度让田笑都没想到过,心里一时不由代他大为不平。
铁萼瑛点点,一眉一眼,全是苦笑。
忽然,她身子倒跃而起,口里冷喝道:“此路不通!”
她语音未落时,已然出手。只见她斜斜地飞退两丈,身影如苍鹫倒搏,斜肩、踏步、横肘、出招,一把已掣出了她隐于袖内的铁门闩。
那把重浊的玄铁之兵在她手中发出一片乌沉沉的光。铁萼瑛可不是什么温淑女子,她一向爱得切,也恨得切。
来人一共两人,似是探路的,她铁门闩一下横拍,只听“咯吧”一声,已生生拍断了一人肩骨。
那人痛得一哼,抽身就退。旁边一人见她强横,撮唇就打了个呼哨。只见暗影里,呼啦啦一起涌进了十几个人。
田笑在那里也坐不住,“隙驹步”一施,人已到了场内,只听铁萼瑛低声道:“这批人我早盯着了。今晚,有无数豪强打定注要要来劫宝。嘿嘿,那时才是一场好拼。这些个,都是江湖宵小,听了消息,结成队想来拣现成偏宜的。但在我‘须眉让’眼皮下,他们有甚么便宜可拣?”
这批人果然是江湖宵小。铁萼瑛情知今晚还有恶战,先发现时本不欲出手,但被田笑一问问得心头激怒,要先拿这些宵小煞煞气再说。
她心中苦闷,手下更不容情。那帮乌合之徒怎当得她与田笑联手?一时只听得痛哼一片。
铁萼瑛出手极重,往往一招就折了来人一肩或一腿。只听那些人口里不干不净地骂道:“假男人,臭婆娘。你家古杉跟别人已钻了一个被窝子了,怎么,你闲得慌,要找大爷们煞火气……哎哟!”
最后一声却是已着了家伙的痛哼。
见铁萼瑛强悍,这十几人打不过就逃,三下两下就已被他们驱逐干净。
铁萼瑛与田笑一时静了下来,铁萼瑛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低声一叹道:“今儿的月好小。”
那天上的月是好小,像一把镰刀磨啊磨啊,磨得全身都残了,只剩下了薄薄一刃。
铁萼瑛望着天上那薄刃样的凶险的锋芒,低声叹道:“一会儿来的,只怕就没这么简单了。今夜情势,再不比当日‘伐柯’行动。那些人还是些少不更事的少年子弟,今天来的,只怕都是老手中的老手。”
说着,空中已传来一声枭鸣。那分明是人扮的。
然后,远远斜岔的密林里,已见到一个人影突地腾起,在月色里飞度。
铁萼瑛抬头看了一起,双臂一掠,已耸身向那人影追去。
古家旧宅其实只是个规模很小的两进院落,方方正正。
时已三更,那宅子就沉默于山月下的暗影里,打眼一望,平庸至极。
那宅子连院墙都是土垒成的。让田笑远远看到,简直难以相信这就是传名于江湖的、声誉如此卓著的古家的故宅。
那宅子前面有一个小方场。
方场宽窄好有一百余步。场子上也没有铺砖,而是直接垫着夯实了的黄土。
再外面,四周就俱是密林。
这是个无风的夜,密林里千枝万叶,此时却哑然肃静。
田笑追随铁萼瑛一到那宅边密林。
刚才见到的人影已隐身在这片密林里。
他们两人猛地定身停步。天上月好小,四周都是万物吹息之声。但田笑知道,就在静寂的这万物吹息之声内,浑杂的定有人声。可是以他的耳力,几乎不可辨闻。
他料不定这古宅周遭的密林里倒底有多少个人。一个?两个?四五个?还是十几个?
田笑深深吸了口气,只知那些人如动时,铁萼瑛如果一定要出手相拦,那么,他今晚所遇之险境料必是平生所未经。
只听他低声叹道:“喂,你今天一定要护这座宅子吗?”
铁萼瑛没有回答,只是在调息。
那是一种独特的呼吸之法,她似在数着自己的停息要瞬息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