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开的枪!他想要杀了我!”大副指着泽波大喊大叫,“要小心,伙计们!这爱尔兰佬疯了,别让他伤到你们!”
没有一个船员急着从这个持枪人身边退开,在经过了大副这一叫,人群反而开始不怀好意地向泽波逼近。
“退后!在把事情弄清楚之前,所有人都别动!”泽波转过身,迅速地用枪对准了人群。
“你不好好在水手舱里边挺你的尸,到这儿干什么来了?还带着这玩意儿,是想给我们的船做点手脚是吗?”又一名水手质问。
在只言片语的鼓动下,越来越多的船员加入了这个本就充满敌意的行列,泽波渐渐地被包围了。
“我再说一遍,往后站!我发誓,谁再往前一步我就开枪!”泽波真火了,一面瞄准一面狠命地加重了语气。
怨声迭起的人堆里有好些个水手踌躇不前。他们都领教过这位共和军枪手恐怖的枪法,知道再贸然往前可能就不是闹着玩的了。众人在离他还有两米远的地方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大家先不要冲动,这事儿跟他没关系,只是个意外,是甲板货物系固不良所导致的,”鲍勃罗及时地透过一片片愤懑的人声发话道,“至于你们刚才看到的这一切,完全是大副自作主张所为,他企图通过制造意外来谋害这两位年轻人。我想,你们现在最好动手帮我把这箱货物搬上来,当然了,还有那可怜的孩子。”
说罢他便用手指了指此刻还抵在船栏上的大货箱。当大伙儿总算透过风浪注意到那个被吊在箱子上、在波涛里被呛得喘不上气的外来女孩时,大家一下子都不说话了。很显然,那爱尔兰人是不会对自己一直密切保护的对象干这种事的。
船员们七手八脚地帮鲍勃罗将那孩子拉了上来,并将货物推离充满威胁的船舷,重新绑在原位。躲过一劫的芬妮上了船之后,便无力地跪卧在地,大口地喘息着,海水从她那一头凌乱的红发上流成了赭色的小瀑布,在身下汇成了一大滩。
“没事儿了,孩子,”鲍勃罗拍拍她的背,“来,我带你去船上的医务室,你需要治疗。”
“你们还在那儿愣着干什么?”大副在一边大发雷霆,“去缴了那爱尔兰佬的枪,如果你们还想活命的话!”
“有什么意见去跟船长说去吧,真正惹出眼下这些乱子的是谁,我想大家已经完全有目共睹了。跟我走,咱们去把这事搞搞清楚。”鲍勃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
“我警告你,你这该死的叛徒,你现在是在袒护一个恐怖分子!等着吧,等真见了船长,事情可就没这么简单了!”大副恶狠狠地威胁道。
暴风仍挟着滂沱大雨在肆虐着,风势时缓时急,似乎有行将骤停的迹象。这对于船上饱经磨难的人们来说无疑是个好兆头,货轮就快要脱离险情了。
又检查了一遍甲板上散装货品的加固措施之后,水手们各就各位,从排水系统的运转到消防救生的预备都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固。从海天一色的黑暗风暴中不知何时传来一声低沉的狂啸,像是大海的沉吟,在这沉吟声中,风和雨都在迷茫,都已变得不知所终,稀稀落落地一卷而过之后,便没有了早先凶猛的来势,被货轮远远地甩在后头,这场面看起来不像是船在逃避风暴,倒像是风在仓皇退遁。在这场人与自然的斗争中,大自然似乎放弃了自己的余威,对这艘不知何去何从的货轮网开一面。
蓝天重回愈加平静的海平线,危机被解除了。水手们各个摘了海员帽如释重负地欢呼起来,庆祝着这大破难关的一刻,每个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疑为有意制造了船上散货单向流动事故的大副。在处理完手头各种抗风浪的工作之后,鲍勃罗亲自将他送到了船长室,交予艾尔瑞船长处置。
“或许您在船长室看得不是很清楚,在那个船上能见度极低的时候,但是……”鲍勃罗开始向船长叙述事情的经过,“我可是看得很清楚的,大副本人在甲板货品发生移位的时候,假意采取相应的措施,其实却在意图谋害这位年轻的女士,更别说当时后者还是自愿前去帮忙的。当我试图阻止暴行发生的时候,他甚至把矛头转向了我,一度想要置我于死地。若不是那爱尔兰人最后的解围,我和那孩子恐怕……”
“大副迪伦,这是真的吗?”船长摸着胡子拉茬的下巴转向大副,直呼对方的名字问。在经过了刚才的危机之后,此时的他看起来一脸地疲惫。
“这是污蔑,彻头彻尾的污蔑!看在我跟你干了那么多年的份上,你还不了解我吗?你应该知道,在处理船上货损情况的问题上我是从不含糊的!我只会尽全力把损失降到最小,而不是因为什么荒唐的谋杀理由拿一船货物来开玩笑!”大副“迪伦”振振有词地回驳道。
“但是这是非常时期,我很清楚你、还有其他的一些船员跟咱们新来的两位乘客之间的矛盾。在监狱的时候,你们可没少跟我发这两位年轻人的牢骚。你们认为是他们害咱们进了监狱。”艾尔瑞船长盯住大副那双狡黠地转动着的蓝眼睛,说。
“难道不是吗?你是觉得,没有他们最初对当局的揭发,我们这些人也照样会有此遭遇,是这样吗?”大副迪伦嘶吼着、连珠炮似地逼问道。
“我早就告诉过你们,接手来自‘联盟’的承包人派下的任务要有心理准备,我也一直提醒过你们将要出现的麻烦。想不到你作为这船上经验最丰富的一个倒开始感情用事了,这事儿要是真有你想的这么简单,那我们之前的那些出生入死都是为了什么?”艾尔瑞按奈不住道。
“哼,不过是为了那些上层利益集团的独吃自屙罢了,你竟然觉得这很英勇?你我本都只不过是受上层人士豢养的廉价鹰犬罢了,出于为这一船人性命着想的角度上讲,其实你应该好好当你的狗,而不是来逞什么‘正直人士’,可笑又可悲。现在,你知道当野狗的日子不好过了吧?”望着船长难以掩饰的怒容,迪伦冷笑起来。
“好家伙,你敢质疑我?或许我应该先教教你嘴巴里的那根儿舌头,跟上司讲话应该用什么方式才是一个有识之士应该说出的。我警告你,别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单凭你今天干的这些好事,我就可以把你单独监禁。别忘了,谁才是这条船的主人。”艾尔瑞脸上气得白一阵红一阵,勃然大怒。
“既然你是主人,那就好好看看你的船员们吧。除了你面前这个袒护恐怖分子的家伙,船上其余的人有几个不跟我抱一样的想法?哪个不想把那俩爱捣蛋的告密者给办了?你能护着他们,完全是因为你当初只能借他们的力量才能夺回这艘船。没了他们,你什么也不是。”听到艾尔瑞的威胁,迪伦放声大笑。
“作为船长,我的首要职责是确保船上的人命财产不受像你这样玩忽职守的恶棍的威胁,看看你现在的这副蠢样,一个于心于身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疯子。鲍勃罗是对的,你的确制造了刚才的那起意外,妄图以此来报复那两位年轻人。你别想逃脱罪责。”艾尔瑞厉声说。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呵呵,我也只不过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罢了,难道这船上除了鲍勃罗以外还有别的目击者吗?除了他的一面之词以外,谁又能证明我这样干了呢?”迪伦又狡黠一笑,不紧不慢道。
“你应该很清楚鲍勃罗他是忠于这艘船的,他从不在我面前搞这种无聊的小动作。够了,你的谎话我听够了。鲍勃罗,送他去禁闭室,他违反的纪律已经够多了。在我完成与俄罗斯当局的那笔交易之前,他得给我一直待在那儿。明白了吗?”艾尔瑞一面气汹汹地讲着一面转向鲍勃罗,吩咐道。
“知道了,船长,马上就办。”鲍勃罗那张埋在墨西哥大胡子下的脸庞露出了得意的神情,当即立正道。
随即,他将一只手搭在大副迪伦的胳膊上,不由分说地将他往船长室外拽去:“走吧!”
狡猾的大副没有多作无谓的挣扎,若无其事地被这大汉一路连推带搡,送下楼梯。倒是沿途周围的船员似乎都不太安分,都沉着脸略显不悦地望着这一幕。在临走出众人的视线之前,大副暗含着狰狞的笑回望了一眼船长室里的某个角落,刚好看见了正瑟瑟发抖地佝偻在那儿、身上还裹着毛毯的芬妮,还有在一旁照顾她的泽波。
“等着吧,真正要吃的苦头还在后边呢。”这是他临行前丢给这个死里逃生的孩子的最后一句话。
面对这像是笼中困兽发出般的威胁,芬妮默默地低下了头,知道他说得对。整艘船上除了鲍勃罗以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和她还有她的朋友作对,如果他们继续待在这艘船上,也许意外就会不断地发生,而艾尔瑞船长此时没有了大副的辅佐,在对船员们的管理上,他无疑是孤掌难鸣的,加上他自己的立场,基本上会渐渐地站在这一船人的对立面上,最后被完全地孤立起来,这同样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从现在起,在负责航海资料的同时,甲板部的管理乃至货物的装卸、交接工作也要由你多加打理才行,直到交易完成之前,若是船上再出现这种乱子,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艾尔瑞此时转而面向了众水手当中一位看起来相对年轻的船员,板着脸发话道。
“是的,阁下,事情已经出了,不会再有事了,我向你保证。我会尽我所能监督其他人在日后这几天里的行动的。”那船员毕恭毕敬地说。他看起来很机敏,一看就是个精明的家伙。
“那么,二副金姆、还有三副英格姆先生,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了。希望你们不要再让我失望!”艾尔瑞正色道。
“是!”那位机敏的船员和另一个站在旁边、穿着海员毛衣的青年应声点头,各自脸上却不经意地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忤逆之色,便双双地踱出屋去执行这一令人不愉快的命令去了。
在他们面从腹诽的神色间,芬妮仿佛看到了一摊子被仇恨的火药所支配的定时炸弹,那翻腾着怒火的炸药随时都会在船上引爆,酿成比眼下的这些乱子更令人始料未及的大祸。那会是什么呢?她没敢再想下去,也几乎没有精力再去想了。被咸腥的波涛呛过的喉咙,感觉火辣辣的,现在还疼得厉害呢。她感到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虚弱。
沉思间,她又看见艾尔瑞两手扶腰地站在船长室的舷窗前,手里还拿着本航海日志。她头一次从他饱经风霜的眼里看到了忧虑,这个总是显得自己浑身都是点子的老海员现在仿佛突然没有了计划,木然地翻弄着那本航海日志,在记下这一天的耳闻目睹的同时,目光却凝神望着窗外。他的眼中闪烁着大西洋所映来的湛蓝与苍茫,暗含着一种说不出的空洞。没有人会知道这种空洞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