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氏的双手已然不似从前柔软娇嫩，抚上我脸颊的那一刻，轻微的刺痛感立马袭来。

我不由自主地愣了半晌，旋即装作未曾发觉似的，任她拍揉。

她见我半晌不答话，又是问了一遍：方才我说的，你记下了没有？从今日起，王娡才是你正儿八经的舅母！你若是半道儿上见着她，自是要亲昵地贴上去打声招呼的！晓得了嘛？

我细细盯了她好一炷香的功夫，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怨愤，高声抽噎起来：阿娇见了她，自会尊称一声皇后的！这舅母二字，只能是唤您的，旁人莫要肖想！

你这孩子薄氏微微皱起眉头，自有一股子空谷幽兰的气韵。

我努起嘴，哀求道：舅母，我求求您了您就让我继续唤一声舅母吧，好不好？这称呼都喊了十多年了，哪里还能改得了？

薄氏素日很是好说话，今日却说什么都不妥协。她立即装出一副生气模样，厉声回道：不行，你若是连这点小事儿都不应允，日后便不要再来看我了。

我心下又着急又气闷，脸颊憋得涨红，旋即脱口而出一句：反正阿娇过不了多少时日便要离京了，能不能有机会再回长安都尚且未知呢！您不理我也罢，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也难说！我今儿个还就死皮赖脸了！我这话说完，便立即冲着她连声喊：舅母！舅母！舅母！阿娇就只有您一个舅母！

薄氏的眉头越皱越紧，满眼皆是忧虑，半晌才重重地叹了声气，罢了，你要喊便喊吧。

我自觉方才言语太冲了些，现下倒很是过意不去，轻轻嗫嚅着回道：阿娇心下明白，您这是为着我日后着想呢。

你想明白了？薄氏抬了抬眼皮，苦口婆心地接道：王娡现下正是扶摇直上的时候，你当然是要仔仔细细同她交好的。莫说这明面上的称呼了，便是素日的装束、礼节，小到一支发钗或是一块儿帕子，你都得照着她的喜好来，不能叫人挑出一点儿错处。往后你要是成了她的儿媳妇，那便更是要好好孝敬她，莫要再像从前那样调皮捣蛋了。

您这话越说越远了！我赶忙嘟起嘴，陛下尚且还未赐婚呢，我如何就真的能成王娡的儿媳妇？再者说，她这后位有我们家一半的功劳，自是不敢给我脸色看的。

薄氏轻轻叹气，又要开口再说些什么。

我立马又接了句：王娡的脾性，您应当很是清楚。她这人聪慧却也老实，很是知恩图报。莫说日后她非但不会为难我，说不定还要处处相帮呢！舅母，您且只管养好自己的身子，就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了！

薄氏无奈地眯起眼，眼角边的皱纹若隐若现，柔声问了句：你可知道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

我稍稍一愣，旋即挺起胸膛回道：自然知道！此语出自《论语泰伯》意思是说：在那个职位上，就要去考虑那个职位上的事情。

薄氏淡淡一笑，刮了刮我的鼻梁，你素日什么书都读过，只是如今怎么想不透其中的道理了？

我稍稍瞪大眼，问了句：我如何未懂得其中道理？

薄氏低声沉吟，缓缓回道：就拿王娡这事儿来说ashash她从前是个美人，位份不低却也不算太高，要考虑的事情自然很少。说句不好听的，从前她只要想好怎么教养儿女便可，其余哪里要操心？可日后她被正式册封为了皇后，那沉甸甸的责任可就一下子落在了肩上。莫说是你犯了事儿，就连她自己的亲生闺女们出了几处差错，她届时都只能选择大义灭亲。

您的意思是

王娡到了中宫皇后的位置，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了。你不好指望她日后能保着你、护着你，懂吗？薄氏轻叹着垂了眉，你只能学会自保，不让旁人揪出一点儿差错！

我轻轻点头，低声应道：阿娇明白了。

不光得明白，你还要记到心里头去！薄氏费力地扯着嗓子喊了这一句，旋即连声咳嗽，似是要将心肺都咳了出来。

我赶忙替她抚背顺了顺气，阿娇定是会记到心里头去的！再者说了，这两年阿娇要回堂邑居住，不会留在长安城，自然没什么机会被人抓着错处，您且放心吧！

我就是怕你两年之后回了长安城，将这些忠告忘了个一干二净薄氏缓缓拉过我的肩膀，郑重添了句：你可千万不能忘啊！

我笑着摆手回道：阿娇若是真忘了，届时舅母再提醒一次不就行了？

薄氏的面庞稍稍滞住，旋即垂眸轻声回了句：我能不能撑到你再回长安的那个时候，还难说呢

我唇角的笑意瞬间耷拉下来，立马就萎靡了下来。

薄氏见我如此，忙笑了句：你方才的精神头呢？我不过说句实话罢了，你怎个霎时间就蔫了？

假话！假话！我也不知怎么的，发疯似的吼了句：什么撑不到那时候全都是假话！

薄氏正要开口安慰，却旋即猛地咳嗽起来。

身后的那位老宫人立马上前来拍着她的背。

舅母，阿娇不是故意的我也手忙脚乱地起身，想要找杯干净的水。

薄氏咳得厉害，一句整话都不大说得出来。

那老宫人作势回道：今日主子说得话多了，咳嗽几声也是正常的，翁主殿下无需忧心。待会儿奴婢去煮好药，喂主子喝了，她便也不会咳了。

那那我去煮药吧我自告奋勇。

那老宫人和蔼地笑了声，劝慰了一句：不劳烦翁主，奴婢待会子自己来煮就好。别宫到底是禁地，虽然没有羽林郎把守，但您在这厢待了太久，总归是要被人家说闲话的。就算旁的小宫婢不敢言语，可若是叫马上要成为新任皇后的那位知晓了，怕是心里头要不大舒服了。翁主殿下若是没有其他话要说，还是先行离开吧，也免得惹祸上身。

我直直撅起嘴，正要回绝。

未曾想薄氏一边咳嗽一边冲我嘱咐道：对！你现下是该走了！再待下去，怕是要被人揪住小辫子了！

我不要这句话还未说完，我便被细娘和甘棠拉住了袖子。

主儿，咱们还是先走吧。甘棠一边拽我，一边说了这句。

我不走嘛！旁人说些闲话又有何干系！我一想到此次一别，下次再见不知道会是何时，心中就愈发不愿离开。

薄氏见我执迷不语，直接下了一番狠话：你走！日后我这里不欢迎你来！

舅母舅母我最后说完这一句，便被细娘直接拖出了别宫的大门。

砰ashash那老宫人驼着背跟在后头，片刻不停地直接关上了殿门，连一丝缝隙都没给我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