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薄氏有心隐瞒病情,倒也不好点破,只能悄悄转了个话茬子,阿娇今日是特意来和舅母道别的
薄氏的目光瞬间滞了一下,霎时间捏紧了我的手心,道别?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暖着她的手,柔声回道:我们全家要回堂邑封地居住一段时日,估摸着这一两年都不大会回长安城了。
是陛下要你们走的?她似是猜到了什么。
我微微叹了口气,本来陛下确实是要下旨遣我们的,幸而王美人率先给我透了点消息,这才使得我们府上有了些准备。父亲、母亲一合计,觉着还是先发制人,由我们自请回封地比较好。如此,面儿上的风光自然也保住了,不至于被人嚼舌根子。
为着何事?薄氏的眉宇微微皱起。
倒也不算什么大事。我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过就是前些日子梁国的谋士犯了谋逆之罪,梁王小舅舅唯恐陛下迁怒,索性直接躲到了我们馆陶长公主府上的花囿里头了。这事儿一出,陛下自然误会我们馆陶府同他离了心,暗地里生气也是理所应当的。
梁国谋士犯犯了谋谋逆之罪薄氏面色大骇,旋即拽着我的指尖惊呼一声:梁王若是并未参与其中,自然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必要躲到你们府上去?这是要拖你们一道下水啊!
我见她这般着急,心下万分后悔,早知道就不告知实情了。
你这孩子怎么不说话了?薄氏的眉头越皱越紧,陛下可有当众责罚你们?
我赶忙回过神来,缓缓摇头,陛下并未处罚我们。
可依着他的性子,总归也不会给你们家什么好果子吃。薄氏语气很是笃定。想来也是,毕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陛下是何等的脾性,没人比她更了解了。
我重重地点头附和,所以我们也只能先回堂邑封地一段时日,待到陛下消了气忘却了此事,再寻个契机回京。
如此也好。薄氏的眉毛总算是微微松了松,你们馆陶府近些年来风头正盛,面儿上看倒是荣宠无限。可凡事嘛,到底是物极必反的!一脚青天,一脚黄泉,这谁也料不准!如今上天既然给了这个契机,杀了杀你家的威风,自然有其道理。说不定现在看来是件坏事儿,多年后再看,就是件好事儿了!
这倒也是。我细细琢磨她话里的深意。
薄氏又问:宫中近来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我眸光微闪,舅母说的是哪方面的大事?
算算时日,这后位也空悬了好些月份,陛下总归是该立新后了。她自嘲一笑。
我面色异常尴尬,心下犹豫半晌,胡乱回了句:近来恰逢匈奴使者来京,陛下只顾着应付和亲事宜,暂时还没空去想立新后的事儿呢。
当真?薄氏柔和地笑笑。
我愈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阿娇哪里还会骗舅母?
她慢慢起身,靠在床榻边,你也不必顾忌我的心情,只管说实话就好。
我心下一惊,嘴上试探道:舅母这是何意?
她浅笑着抚了抚我耳边的碎发,今日午后,有几个打扫甬道的小侍婢路过别宫的墙边,话里话外就在说着aashaash陛下在午宴上宣布了新任皇后和新任储君的人选。可有此事?
我见状,只好低着脑袋,悄声回道:是是有此事。
那新任皇后是王娡吧?她的眉眼弯弯,很是一副高兴的模样,王娡一向温柔和善,不争不抢,人既聪明又老实。再加上她的娘家本来也算是功臣后代,尽管后来家道中落,但血统到底还是很高贵的。若我是陛下,自然也会选她的。
舅母我不知应该如何安慰她。
薄氏却跟着了魔似的,自顾自地接道:宫中育有子嗣的妃嫔本就不多,可供陛下选择的也拢共四五人罢了。栗氏获罪,幽闭于永巷,自然早早被剔除在外了。程姬资质倒是不错,可惜她那俩儿子徒有蛮力,脑子实在不大灵光。余下的唐姬更不用说了,她原本就是程姬的侍女罢了,程姬突来月事,无法侍寝,却又不想把这般好机会拱手让人,这才将唐姬稍加打扮给陛下送了去。一夜临幸,这唐姬虽是很幸运地怀了孕,可陛下到底不宠爱她,又嫌弃她身份卑贱,因而这些年来对他们母子很是不待见。我思来想去,这些妃嫔里头,也唯有平日里韬光养晦、不显山露水的王娡最有胜算!她到底是生了个好儿子的这话说完,薄氏便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唇角却一直带着浅笑。若不是眉梢末尾那一份悲戚稍稍露了出来,我怕是真要以为她已经不爱陛下了。
舅舅母您先喝点水吧。我端起床榻边的茶盏,还未送到她嘴边,就闻到杯盏里一股子馊气,很是难闻。
我正骑虎难下之际,薄氏顺势端过了我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
哎舅母这茶我正要开口阻止。
她擦了擦唇角的水珠,淡淡一笑:我近来发觉了一件很奇妙的事儿。
何事?我心下甚感不妙。
人的心死了,嘴里竟然也尝不出什么味儿来了
怎怎么会这样?我呆愣住,旋即编了句瞎话安慰道:说不准是这些吃的喝的本就清淡极了,尝不出味儿也是正常的。
你不必安慰薄氏的眼角缓缓淌出一滴泪珠,旋即奋力挤出一个微笑,我知道这是大限将至了
我的心口忽地开始绞痛起来,半晌才吐出一句:舅母是好人,好人自会有好报的。老天爷哪里会舍得让您早早离去?
好人有好报嘛?薄氏忽地咧嘴笑出声来,我从前也是这样以为的。可结果如何?
舅母aashaash我心下又难过又慌张。
薄氏眼神愈发空洞,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间捧起我的脸,轻声嘱咐道:日后你莫要喊我舅母了,听到没有?
您说什么呢!我死死咬住自己的唇角。
从今日起,你的舅母姓王,不姓薄了!听见没有!她满脸焦急,硬生生逼着我改口。
我的泪珠止不住地滑落,抽泣着喃喃道:我就只有您一个舅母!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今后依旧如此!
你怎个不听话了?薄氏轻柔地拍着我的脸颊,是不是非要惹得我生气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