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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信字凿凿

早上,我们仔细瞧着老蝶脸色,她好像还沉浸在昨天回忆里,看着我们微微一笑,就要开口,孙女赶紧拦阻:“耄耋之人,心潮湧来,须臾难平。还是我接着说道。”

那年那时,小蝶是把当年三家誓言唱成曲给简老大听,开头四句是她现编现唱,最后一曲掐尾去两句换来自己现填的,原先那后两句是:竹影斜离比杏林,乡民康庄吾呵力。小蝶就是唱给师叔听,责问当年呵力为民理想哪去了,你誓言旦旦以香为德,以药喊天际,现在居然要拿枪和救星兵为敌,与立誓本心差去太多,啥事不能当面辨清楚。小蝶边唱边擦泪,她毫不掩饰自己当年攀爬洞口的秘密,当然这也不是谁都能有这德行能复制的:吸口丹田气,双脚腾起半丈高,两指尖抠住石壁,双脚横起蹬住石壁凸出一棱角,腾出另一手,五指捏住一石楞,拿一腿蹬高,轻轻一跃,左右手置换,双腿不断贴紧石壁间空隙,就像只壁虎攀爬,瞬间来到近洞口半山腰,一脚粘住石尖上,吁口气再把心曲唱响:

“以香为德喊天际,

小蝶殷殷剖心泣;

黑白气结天水荡,

子民无违娘娘意。”

一唱完,狠吸口气,脚尖踮起,全身升高,手臂攀住洞旁粗大藤条,一脚舒展,就要迈上洞口。

离着还有半步距离,从洞旁伸出一把长柄砍刀就要朝洞外藤条砍去,山下一片惊呼,双刷子手疾眼快,拿起短枪只一撇,“当”的一声枪响,子弹朝砍刀刀口射去,也在刹那间,洞里也有一颗子弹飞来,不同方向却是并行着打在刀口,砍刀好像自己飞柄一般,受到枪击弹出,不断撞击石壁,咖咖几声,一直掉落山底。接下双刷子一手摁低,二班长的冲锋枪哒哒两声,只是射在地面。小蝶什么也没看见似的,一舒猿臂弓起身子一跳,就进了洞里,唰的一下,原先围在洞口的七八人全跑进洞里,她眼前一黑,差点就昏倒地上,自己舍身搏命来到香洞,师叔竟然不肯见她。胸口平复几下,自怨自艾说道:“师叔谅解,蝶兰多年疏忽,没上门拜见长辈,敬请海涵才是。如今事到临急,蝶兰唐突,您佬就屈驾和侄女相见,意气不和,刀斧加身,乱枪毁面绝不后悔!”里间还是没有动静,好像全然是个原始山洞似的。蝶兰叩拜一会,还是静悄悄的,她无奈,知道若是直接进去寻找,师叔不肯见她也是枉然。头昂起,不知饿,不知渴,冲着洞里,冲着洞外反反复复把“以香为德”的原版和改版唱了好几遍,一直唱道晚霞彩云从天际照进洞里,一日圆盘落日如娘娘似笑非笑脸庞正正映照洞壁三尺,在吟唱中,落日和娘娘隐身在西山后。

就在黄昏朦胧间,从洞里涌出一行人,个个给蝶兰还磕头回礼,立起身子等候。小蝶愣住,直勾勾看着周围后生人,他们七嘴八舌说道:“蝶兰侠女,香叔说,见你如同见师伯,现在这状况,他也无面目见地下的兄长,所以就不出来见你的,你可按自己心愿去做。你磕了这么多的头,我们徒儿磕还你就是。有时机,你就给我们师伯磕头,说香徒一行人有礼了。”

小蝶愣愣的说:“我进洞来唯有心愿想见香叔的,说几句体己话,如今外面都解放了,成立新政府,你们怎可窝在洞里当夜猫。大牌男儿堂堂正正的,有什么话,在天地间当娘娘的面说明白,人间大义,娘娘面前自可厘清。”

“侠女,三门一脉,我是该叫你师姐的。本来我也不主张你进洞来,那砍刀是我手执的,可香父一枪过来,洞外也有一枪射来,都打在刀口,就是说,山里山外人都不许我砍那一刀,我知道,凭你那身手,就算藤条断了,你只会在洞外人展现你的身手,不会折胳膊断腿的。不过,唐突那一刀也算失礼,我再给你磕头赔罪就是。香父说了,你还不听劝告,执意要见他,就在洞面低呼一声,洞壁传音,可和他浅浅倾谈,你懂的。几句而已,他说没多少时间陪侄女了。”小蝶抬头愣愣,面前一个清瘦精神的后生子,他极为虔诚在地上给小蝶磕头。

小蝶听完最后一句,无暇理他,嘴唇贴紧地面轻轻一抖,呼了声香叔,再把耳朵贴紧地面,耳旁顿时嗡嗡的,里面有一低沉声响传来:“侄女,本来没叫你上来,你非要进洞。全盘打乱师叔的盘算。没法子,你概是娘娘指派。阿叔实在不便见你,时机合适,我自会到大兄面前磕头谢罪,竹林聚义,实同桃园结义,涂郑简如是刘关张。事到临急,你所唱的我有誓‘以香为德’,原心不改。药方不成,或受天谴,更无面目磕头娘娘。我还得深究奥妙古方,今日只当暂别,后会有期,勿需多言。”

小蝶一脸茫然,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后生帮,他们十分专注看着趴在地面的师姐,乱糟糟的却是一个意思问道:“香叔要我们出来跟着你,有无改变主意了?”

小蝶有点明白了,哭丧脸说道:“谁要你们跟我干嘛,是要你们跟着香叔出来和解放军同志好好谈谈,放下枪支,立志成为新时代乡民,为新中国建设出力。香叔抛弃你们也抛弃我了。”

也就这刹那间,轻轻一声爆响,一阵淡烟弥漫洞里,小蝶和香徒个个都瞪眼张嘴,接下受神仙点化般,眯眼合目笑眯眯的,像是娘娘给醍醐灌顶,昏暗中一片光明。眯眼能感觉几个黑影从眼前飘过,似神踪鬼影,欲起身跟上却是无力,欲磕头求告却也僵住,眼眯眯的看着影子飘出洞外。

在洞外,亦是炸响,腾的升起一阵浓烟,甚至炸响那刻,连原先堆积洞下的柴禾都燃起烟雾,一阵诡异的香气在洞前山洼久久徘徊,暮色中,三个黑影鱼贯着荡出,二班长几个战士疾冲上前,睁大眼珠,可烟气呛眼呛鼻,冲锋枪口没抬高人就迷糊了。双刷子也疾步向前,她屏住呼吸,掏出手绢捂住鼻子,可手绢好像马上受到熏燃,阵阵气味沁鼻,就那瞬间,人在考虑枪口指向该不该射出就扣不动扳机了。眯眼看着,也就努力睁眼那会的,三个黑影没入山顶树林中,融在暮色里。

只有那帮村民和银戆疾步向前,大口呼吸着,好像饥汉遇见免费的丰盛,还疯疯癫癫的拍手大笑,不一会就合眼坐下,十分满足的样子。

也许个把时辰不到,双刷子醒了过来,挣起身子,一步步走去看看,那些个村民还傻笑着在地上。她来气了,走过战士面前,一个个出力拍拍他们脸颊,他们半睁眼看到教导员,努力挣扎想起身来,还是迷糊看着眼前带兵的娘们,双刷子拍拍自己脑袋,是有点晕,可满心喜悦般,她有点气愤自己,背过身子朝远方吸口丹田气冲上脑门,想把晕人的香气驱除,一会那时,人清醒许多,看到地面或坐或躺着的各式人等,山壁望去,巨魈洞口还那样子,烟气散去,一切还是原先,好像没发生什么似的。来气了,高声喝道:“都有了,起来立正!”

这下,战士们都清醒过来,一听到军令,马上人人脑筋绷紧,虽是地面崎岖不平,原地就站立起,没成列可也是半个圆圈,有的轻轻晃动身子,睁大眼睛,努力注视眼前带兵的娘们。

双刷子喝令:“全体都有,上前围住山洞,不让匪徒再有逃脱!”唰的一下,战士们一个跨步,几下就围住洞口,都不怕过火的柴垛烫人。乡亲们也一个个清醒过来,相互庆幸自己来了这里,吸了多年未遇的浓香,他们急忙折下树枝,拍打还剩下的一点明火。

双刷子朝洞里喊着:“居然拿麻醉毒药对抗解放军,洞人听着,赶紧交枪投降,不然就拿炮轰了!”还大声口喻:“轰、轰!”还有一会的,静悄悄,双刷子等不及,反正看了小蝶攀爬那样,自己也来一手,刚刚跃起身子,还是银戆拦住她:“周主任,天也黑透,洞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我对这里熟悉,还是我上吧,师妹那法子我也能。”话音未落,人就跃起,刚刚蹬住山壁棱角,正黑暗中辨认下一步脚法。

也就这当下,小蝶在洞口喊了:“我们就下来,他们身上没带什么器械,我给搜过身,绳梯马上放下去。”一条绳梯甩了下来,差点就套住银戆,他赶忙揪住紧绷,那帮后生子就一个个下来,看到夜色里的冲锋枪,赶紧抱头蹲下。最后就是蝶兰自己。

黑暗中,两对眼珠格外发亮,好像彼此打量对方。双刷子叫过战士,把每个人都再搜身一遍,亲自确定他们身上没带武器,还是叫战士们端枪围住他们。自己亲自审问:“洞里没其他人了,你们匪首呢?”拉长声调,好像就是明知故问。

这次是蝶兰自己给双刷子做翻译:“柴箜子,解放军首长问你香叔哪去了?”

后生人惶恐说道:“你们可清点人数,原有三十六人,走了仨人,地上实有三十三个。我是小辈人,实在不知香父去向,香气起时他就走了,还有两个药剂助手一道走的。他就叫我们跟着救星人过好以后日子。”

听了翻译,双刷子对最后一句还算满意:“还算识大局,就是自己不醒悟,那你知道他们逃哪去了?”

“香父叫我们集中起枪支,放一块,叫我们跟着师姐投降你们,他和师姐洞壁传声,有过交代。刚才我又到里间看了,枪支堆里压着信笺,上面墨迹还没干,是刚写的,这不,我摸一下,手指还沾有墨汁,要不你也沾我指尖的墨汁。”柴箜子举起手来。

蝶兰学着双刷子拉长声调:“不得对首长无礼,师叔交代了,要我带柴箜子他们过好日子,动枪动炮的日子过去了,叫他们安心分田地娶媳妇,为新社会出力。”那本地话一句,国标语一篇,好像油腔滑调的。

旁边银戆看不下去,拉了师妹一把说道:“师妹,你严肃点,这是审理匪徒现场。”小蝶呛住师兄:“香叔给我传话,周主任不就问这个,要不,你说说师叔说了什么?”

周少英听得清楚,黑暗中双目炯炯:“小妹,你师叔是个匪首,你可划清界限,站稳立场,什么传话都坦白了。”

小蝶一下来气了:“是匪是民,一念之别,我一个平民百姓整不明白这称谓界限。周主任,他不是留有信笺给你,你自己和他去划清立场。我累了。”她一下瘫坐地上,再不吱声。

周少英再不纠缠面前这些,大声命令:“二班长,你找几根火把,和三人进洞去,查捡枪支还有什么信笺,通通带回来。小戆,你和附近农会村干部联系,看有谁认识并担保这些个归顺土匪,一个个登记造册,领回去由担保人监督,再不要干什么违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