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早上，到了上课时间，小蝶长吁口气，让自己心情平复点，走进教室，一下愣住，下面学生年纪参差不齐，最老的都可以当她爹的，要说当她弟的不多，可当她叔的叔的不少，而且多数是男的。毕竟将军是赖科长给封的，没在实战中实践过。刚刚有点迟疑，赖科长进来大声说道：“既是大家都喊了老师好，那就请坐下，大家来自各部门基层领导，为解放城市出过力。主席讲了：没有文化的军队是一支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打胜仗的。到这里来的就是急需学会文字的，到能听懂读懂上级文件。我们要学好文化课，才能为建设成美好新中国。课堂只有尊长和学生，就不讲年纪和辈分了。涂老师开始授课。”
赖科长一席话像是一把银杆给小蝶后背撑住，满满的自己的力度就上来，她高声开始讲课：“目不识丁说的是旧社会对劳动人民的鄙视，可我们自己不要轻视自己，我们要筑起心中一个高点，能登高望远，那就是能看报写字。要登高必须建好基础。咱那就从汉字构造开始说起，中国汉字是黄帝手下一个叫仓颉发明的，最先就是象形字，黄帝叫他记事记账，他就在洞壁上拿石棱刻画和物体相似的形象，比喻说：馬魚亀鳥日月目水，还有山火田口人木，”她在黑板画了匹马，仔细给标上马鬃、马尾和马腿，说明各自在构成字的笔划：“这个字许多人认得，尤其是作为姓氏的人，但是不一定有人知道咱祖先就是这样开创文字记事的。”她接下画了其他黑板上的象形文字图记，逐个解释，进入忘我状态。有时个把人进出，她知道，人家茶水喝多了，就当没看见，也没课间歇会。眼瞅着一个上午就过去了，可大家都没翻开课本，细细嚼巴妹子老师的嘴里的滋味。课堂一片寂静的细听，滔滔不绝的，等到她见到赖科长身影，稍微看一下太阳，阳光已是近到门口，热气逼人，知道差不多快到中午，是该结束自己的第一节课了。提起华祖创字，好像自己还有许多话没说出来。老革命身影出现，才知道他一直在旁关注这节课，该是催促自己下课吧。小蝶大声说：“今天是礼拜天，大家没和家人亲近，来听我上课，我给大家鞠躬表示谢意。回去大家要找到几个今天上课时讲到的象形文字，起码每人要找到三个，作为作业下次交上来。下课！”
小蝶对科长点点头，表示歉意，想绕开他身子回家去。赖科长那只不灵活的手从背后拿出一纸包打开，拦住小蝶说道：“涂老师，你真行，自己一上午讲了人家要一天的课，也不喝水，真够积极的，看得出，那些大老粗真是挺受用的，我暗地观察一下，几个出来方便一下，其他人都津津有味听着，我还挺佩服你的，食堂开饭了，吃个包子。”他自己塞了个嘴里嚼着，一手的包子堵住她去路。确实肚子有点饿了，她也不客气，反正是上级招待的，理所当然。
“赖科长，礼拜天了，食堂还开饭？你不回家，家里没厝人吗，不对是没革命伴侣吗，或是叫爱人同志。”小蝶没话找话问道。
“刚刚革命成功，幸存纯属不易，许多战友都单着，走，到办公室谈谈。”赖科长步伐很快，小蝶紧几步才跟上。
科长给她倒了一杯水，小蝶惴惴不安的，不知自己今天的课讲得可合领导的意？她低着头，感觉到科长在注视她。
须臾，赖科长开口了：“妹子，我看你上课和别人不一样，也没按课本顺序的讲，自己说说，什么原因让你这样子讲课？”
小蝶抬眼急促瞟了领导一眼，黑黝黝的面孔毫无表情。她有点心慌：“本来是想按照课本那样讲的，可进来的人让我吓了一跳，多数是可当我长辈，我就想呀，那些识字课本是参照小学生课本模式编的，可今天要讲给他们听的是颇有阅历的人，他们可是对城市解放有过贡献的人，而且他们也必然在斗争和工作中认识一些汉字，只是不连篇不成句而已。如是还按小学生那样教他们，可能就低估他们，提起兴趣才是学习动力。”
赖科长起身，不停在办公室踱步，仔细听小蝶的解释：“说起华夏祖先造字，或许是难讲一点，可对大辈人的口味，有阅历的人对祖先抱着恭敬态度，也能让上课秩序好点，这是大人和小孩的区别。”
“礼拜天是凭大人爱好来上课的，你课室里的学生都是基层生产骨干，他们白天都要生产，你知道的，新城解放不久，全国一穷二白，大家白天忙于工作，只有晚间上课了，怎样让他们在最短时间识字，让他们回到生产第一线还得带动底层的工人？”
“那就紧密联系实际，一天教他们十来个字，加上他们回去找自己想学的三几个字，每天就有十几个字认识，刨去反复再加深记忆的，两月能看报纸，半年可写小文章，就算脱盲了。”
“这想法不常规，可我认为不错，要我们怎样支持你？”
“最好给配几本字典，教会他们使用，大家轮流着看，加强自学能力。”
“我原来看你没按规矩做事，还担心你，最后是你说服了我，就这样办，字典我去想办法，作业本他们自己解决。”
小蝶想起烟盒背面画有的云鸽，赶紧说道：“不拘一格，阿叔吸剩的烟盒纸背面也可做作业，物资紧缺，只要考试试卷是正规的，作业本零零星星的纸张都不怕。”小蝶说得信心满满，不自觉抬头望着领导。
赖科长眼神直勾勾的：“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说你以前读过教会学校，难不成洋人学校也教我们祖先的识字方式？”
“不，那是我跟我娘学的，她在悟银杆门的招式最多参照甲骨文，从象形文字里创造出许多招式，加上祖先传下的枪法，才有家传的银杆门。”
“那宝秤就是银杆了，街传那个上蹿下跳的找宝秤的女侠就是你了？”赖科长急促问道，不自觉的把有点不灵活的手抬得高高的，作了个前进的手势。
“赖科长，我得回去，找把锤子钉子什么的，把教师里的桌椅加固一下。”小蝶有点懊恼，怎么会从扫盲班上课讲到银杆门，要是人家说那是封建门会，是革命对象那就糟了。
赖科长意味深长的：“修桌椅就不必了，告诉你要发动群众，下次他们来上课就会带上工具来的，你回去主要是备课，把祖先留下的传承发扬光大，比什么都强。”小蝶没想到，自己一套想法会得到赖科长的支持，这个卷舌音可比以前那卷舌音悦耳多了，我爱听。
果然，礼拜一晚间，赖科长找了两颗大灯泡换上，许多阿叔阿兄的，提早过来，一阵忙碌，就把摇晃缺腿的桌椅修好了，还把垫吧的砖头也搬了出去，教室里再没有吱呀的晃动声响。小蝶一进去，全场的肃静，片刻响起：“老师好！”小蝶把怀抱的教本放讲台上，当堂批改作业。她举起一张日历纸背面说道：“这张作业完成得最好，有个象形字雨伞的伞描得挺认真的，还有个烏鸦的烏字，说说看，为什么没有眼睛的鳥字是个烏字。”
下面一个阿叔想站起回答，小蝶忙说道：“你们白天带着工人劳动已是够辛苦，就坐座位上答题吧。”
“乌鸦毛色和黑夜一般黑漆漆的，且民间认为是不祥鸟类，不想看见它，潮汕人说的无目看啦。所以鳥字没有眼睛就是烏字。”
“说得好，只要大家发挥自己想象，这印象就深刻记牢了。还有另一张作业写下母亲的母字，这又是怎么解释这是象形字呢？”小蝶举起一张烟纸背面问道。
座位上一个沙哑嗓门认真回答：“我看我婆娘生孩子悟出的，一个小儿的小字横着插进好像姿娘人上收下挺大方圈肚子里，不就是她要当母亲了吗。”这妙音引起哄堂大笑。可皱起小蝶眉头，我也是该当母亲的人，却连男人是什么滋味都没闻到，不禁又在比较心中的杆子。眨眨眼睛，压下心愁，她赶忙大声点压住笑声：“阿叔阿兄的，这种形象比喻确实让人记牢母字了，对不对翰林大学士也说不准。可这种说辞是另一种汉字结构，那是另一种指事构字法，就像看见了形体，心中想一下，就知道字的意思。比喻说一二三上下，还有本末刃出旦，看见刃字，着重点在刀口一点，就是指明这里才锋利，从两座山豁口来，就是出字。还有日头在上指的是旦夕祸福的旦，夕字也就大家认识一下，祸是不好的事，福字过年时家家都贴门上的。”一下大家也就专心听课了，没几天，许多人过来听课，教室里挤得满满当当的。
那天转角差点和人撞了满怀，小蝶醒了几下鼻子，抬头一看骂道：“原来是你，知道阿姐鼻子过敏，专门来熏我？”
“不是我不想洗干净了，实在没有时间，我们都进医院实习了，鬼缠脚似的，本来想尽快看你去，睡觉的时间也不够，上级想我们早点上岗。培训班的课程识字全在医理那边，日常生活的文字反倒少了，我听到涂老师讲的课人家爱听，抽出点时间到你这里补充一下普通用语。阿姐就不要怪那股子来苏味。”听那口气，秦春英忙得挺开心的。
“一个文盲绣花船娘翻身做了白衣天使，我还以为你攀上高枝就不认识阿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