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一把打断:“烦死了,什么时候你变成个姿娘人,叨叨个不停。大师兄那里酸倒了我牙,你酸倒了我心,什么时候嫁人是我自己的事,你是不是急了成个家,我饶山还有两女徒,都给你们预好了,你去过那里,看哪个顺眼,我拉来给你。有一个,我还买了她的卖身契,看对不?要不,看上秦春英,我给说说,她没有不乐意的。”
二师兄还叨呢:“师妹说哪了,新时代是不承认旧社会卖身契的,我劝你,以后说话就别提过去的事,现在是肃反时期,再不提你什么契姐,要是大师兄和周少英不来找你,咱也不提香叔的事。注意说话要合新时代的话。省得街道和军代表的询问。”
小蝶捂住耳朵呲他:“你们两位师兄有完没完,怎么今晚变成碎碎念男人婆。”说完,自己爬梯上了阁楼间,把被褥捂住脑门,心想,爸妈,要不马上找我来,给点启示也好。
小蝶东逛西溜达,又是一段时间过去了,根本就没有什么银杆的影子,她越来越是灰心,觉得爹娘白白夜间找她了,都寻找七八年了,什么音讯也没有。就那天夜里,刚合眼,爹娘就呈现面前,殷殷的眼神里充满期待,睡梦中,她朝他俩跪下,把头埋在双臂中,无声啜泣,许久,泪眼里抬起,爹娘还没回去,阿妈袖子一挥,一股气甩到她脸上,泪水干了,人精神不少,两人点点头,才逐渐隐身褪去。醒来,小蝶摸着砰砰的心跳,顺手一摸,枕头湿了一大片,在阁楼无声哭了许久,可越是哭,信念来得更足。
二天一早,二师兄已是上班了,留下热乎可口稀粥还有一张小票。小蝶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自己吃他喝他,老是呲他,可他还是默默支持我找银杆,也没为自己日后找厝人存起积蓄。当然,她也毫无愧意拿起小票就装进裤兜。悠悠然,小蝶又是出来逛街,除了哪家新开铺头瞄瞄秤杆,也看哪里有要招人做工的告示,逛了许久,没个头绪。信步来到总工会旁边,看了看,许多人进进出出的,小蝶随人流进到里面,随便进到一房间,随口问了哪里有给工作的,里面人态度和蔼却是令人失望:这里工作主要是调节劳资纠纷,恢复生产和商市流通,介绍工作那是劳动局和各街道都有专门人员负责这方面的,可找他们去。
她不想马上离开,摇头晃脑各个房间瞧瞧,人们都很忙碌,谁也没认出她来,心中暗想:自己或是报纸讲的寄生虫,人人为新中国出力,就我东游西逛,好像从山林窜到城里的野猴,想打滚两下换口吃的,还没人理睬,不由的有点失望。就想转头离去,刚一回头,差点就撞上一人,赶紧的闪开,那人却是惊喜叫道:“蝶兰姐,是你?”
小蝶定神一看,原来是蔡秀芹,她诧异问道:“你怎么也在这?”
邻居姐妹拉她一旁说道:“好妹妹,我听说这里招收清洁工,没等街道开介绍信,看着认识隔壁王哥,就挤上前叫了声,就来自己介绍,他们看我手脚勤快,抹窗擦桌子明亮,就录用我。机关工作可好了,从上级主任到各级领导都称同志,谁都没有架子,不存在老爷和长官,连发的劳保福利都一样,节日补贴,主任八毛,我是八角,都平等的。哎呀,什么叫新社会当家做人,我算是敞亮了。你到这里要找什么人?”
“我也想找一份工作,报纸不是说人人都要为新中国建设出力吗。”小蝶有点眼热,这邻居厝人好像比自己还小,因为有两个孥子细,就把她看成妹妹了。
蔡秀芹略微大声说道:“太好了,你要是能在这里干,咱俩就是同事,你想找什么工作呢?”
“我都没想清楚,反正啥工作能有钱拿,自己够吃够喝,不做寄生虫,也减轻师兄的负担,我已是吃了他们好几年了。”真没想到:过去邻居穷人姐妹也能在政府大机关挺胸昂首做事,信心满满的,新社会真好。
“蝶兰阿妹,要是咱俩同在一个单位工作,那一个叫好,上下班就有个伴了。这样吧,小时候,我特羡慕你背个书包到这里找师兄玩,那时能上洋学堂真叫人羡慕,你认字不少,现在扫盲班正招收教师呢,我看可去那里试试,走,我带你去。”
“刚才他们说了,得到劳动局或是街道开介绍信。”小蝶还是信心不足。
“我就劳动人民当家做主一回介绍你。告诉你,劳动局那是收有一技之能的专门人才,街道那是介绍普通有两把力气的,我带你找工人扫盲班室科长,他刚从部队转业下来的,人可好了。我不叫他科长,工作时间叫他赖同志,私下叫他赖兄,甚至叫他瘸手兄,他都不生气。他读过书,能打仗,原来是个战斗英雄,手臂和鬼子拼刺刀伤了,上级就安排他到工会工作,好像还没成家呢。”蔡秀芹兴奋起来,叨叨个没完。
“怎么简单,其他手续还有什么?”小蝶好像不信天上叫蔡秀芹送了个馅饼给自己。
“怎么的,新社会一切都是为人民着想,要是你不识字,填表格旁边还有人替你填写,当然你是来当教师的,那是自己填写表格的,以后或是有人找你,你也得帮人填写。唉,我是扁担放地上是个一字,其他识字不多,有时到传达室帮忙,他们叫我送信,我得一一问清楚哪个科室哪个人,你当了扫盲班教师,我有空一定到你那里学认字,先把赵钱孙李姓氏学会了。”蔡秀芹兴致很高,好像马上就见到老师了。
赖科长人挺好,一听蔡秀芹介绍完,拿出一张纸来一支铅笔,他念叫小蝶写给他看。这个卷舌音听着倒是挺悦耳,小蝶工工整整的写下自己的字体给赖科长看看,赖科长不太灵活的手拿起纸张一直夸奖:“好,好!字体秀丽,笔划工整,不过,你看共產黨大救星的黨字下面是四点,你少了一点,解放軍打勝仗的勝,你上面少了一撇。嗯,功底还差了那么一点。我看,”
我不及出声,蔡秀芹瞪眼看了科长一眼,抢过纸张自己瞄瞄,大声嚷嚷:“瘸手兄,你那瞄鬼子的眼神哪去了,这纸张上明明有两道划痕,是不是欠下的笔划就是那两划?”
赖科长赶紧的拿过纸张凑近自己眼睛看了看,再把铅笔拿来瞧瞧,马上一连声道歉:“哎呀,小同志,是我没把铅笔削好了,一边笔芯给木屑堵住,差点耽误了一个好同志,行了,你就填好表格,下午带来户口本给瞧瞧,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他拿过蘸墨笔递到小蝶手中,蝶兰心中很是激动,自己马上不是寄生虫了,深深在墨瓶里点了一下,就要写下自己大名,谁知那笔尖渗出一滴,一下就把涂字第一点滴出一大墨珠了,小蝶脸红了,好像自己什么事总是不经意之间就给抹黑了。她抬头歉意看看赖科长,科长倒是自己拍拍脑袋:“哎呀,都是我不好,没把笔头蘸墨点好,不怪你,你就用这支钢笔填写吧。”他从怀里掏出一支钢笔,小心拧开笔套,递到小蝶手里,小蝶赶忙连声道谢,俯下身子,把那点捣蛋的墨珠吹干,认真写下自己的大名。填好表格后,恭恭敬敬给科长鞠躬,科长反倒伸手和她握手,一双暖和的大手掌,只是胳膊有点不太灵活。
出得门来,秀芹羡慕说她:“我听说呀,你刚才拿了那支笔是科长的宝贝,主任有时忘了带笔,向他借,他都不肯。听说是省里一位大首长送他的,那年,他带领一帮人执行任务,碰上这位首长给鬼子围住,他们刚好路过,听到枪声,就过来袭击鬼子后面,鬼子转过来对付他们,这才救了那位首长,他的胳膊就是这样受伤的,在部队医院,首长特意去看他,从身上搜出这支笔送他,要他好好学文化,以后为穷苦人做事。人家说,这支笔有神奇,大首长的灵气全在这支笔上,摸了这笔,人能撞大运,经过战争年代几次大战役,身旁的人死得七七八八的,就他缺点胳膊灵活,活生生的囫囵人。人家都说,是这只笔带来的好运,而且,科长也拿笔学会了文化。你就是有彩头,总是能碰到贵人。”
小蝶呐呐说道:“你才是我贵人,要不是遇见你,我就出门走了。”
“咱俩谁对谁呀,不住这里遇见也可在街口遇到,我是不知你现在要找工作了,要不早就给你介绍了。”
“唉,报纸说了,劳动者自食其力,不当剥削者和寄生虫。我总得响应新时代号召吧,谢谢你,幸亏遇见你,你就继续工作吧,耽误你太多时间了。”小蝶哼起小调,拿出小票来,买了两个包子,一蹦一跳回到老铺里。好好犒劳了肚子,美美睡个午觉,直到天色抹黑,炊烟把她呛醒。
她从阁楼探头对麻杆子说:“二师兄,我找到工作了,以后和你搭伙吃饭,就不当寄生虫了。”
麻杆淡淡说道:“本来你自己的执念是找银杆,虽说努力这么多年没找着,我们还是很支持你的,还是很有信心能找到。你说你找到工作了,我们的压力就更大了,针无双头利,你工作了,寻找银杆的力度就会少了许多,我们心头骤然好像沉重许多,别是师父那里会认为我们不够重视。过去我们总以为你是银杆传人,对银杆失落比我们熟知,我们在后头撑住你去找就行。现在我们陡然觉得责任一下就强了许多,恨不能后脑勺长多一双眼,也就能前后都看看失散的银杆在哪。”
“进入新时代,不也得响应政府号召,是个劳动者就得为建设新中国出力,不然就成剥削阶级了,我也是看报纸明白过来的。二师兄,现在我尤其感谢你,一直是你最关心我,你们对寻找银杆是那么上心,要不是你们在后面撑住我,我也坚持不到今天。”小蝶真想跳下阁楼,揽住他肩头,亲他一口。
“可别这么说,当年师父师娘惨死之后,剩下大师兄和我商量后,他身手好,去投奔抗征队,找机会给师父师娘报仇,我留守这里搭伴你,看能为你寻找银杆助点力,就算三师弟,他要不是去了那岛上打听接触过银杆的鬼子,身陷灾祸,得那头姑子搭救,连坐婴儿死死把他绑牢了,他能游水过来,还是为寻找银杆出力的。我们都知道,没有宝秤在手,怎能算是银杆门中人。”
一提起三师兄,小蝶心中又是一阵隐隐的痛,虽说他结局不算坏,可毕竟现在见不着了,找到工作的喜悦一下给戚戚神情淹没了。
二师兄还在厨房喋喋不休:“师妹,外面的人说你风一阵雨一阵的,让我们格外为你担心,你到底是找了一份什么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