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老蝶轻声问道:“孙女是不是啰嗦了?”我俩忙摇手:“只要是老人家的银杆事,再长也不啰嗦。”“孙女夸张了,水里跷跷板,哪那么轻松,心差点飞出胸口,就怕误会一场,还怕定海神针给东洋六耳猴硬生生从眼皮底抢走。”“我俩就恭喜老姐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让银杆现身天地。”孙女微微笑道:“接下主要讲银锤了。”“啊,银锤没挂银杆上吗?”我俩失声问道,孙女银铃声响:
黑衣人手持银杆,在冉冉阳光下发亮,他细细品尝一番,缓缓转了两圈,和堤岸前后两拨人对峙,忽然只顾着,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嘴巴喃喃有词,不知胡乱说啥,好像很熟练般在杆秤尾部旋开,拧出一尖刃来,堤岸前后两拨人楞一会,发声喊,齐齐拥上前,尖担朝前,木棒横扫,都往黑衣人身招呼去。和东洋余孽讲什么江湖道义吗。龟田那厮的秤尾利刃对准自己腹部使劲就要插进。
小蝶和师兄一声惊呼,两人都从地上捡起石块飞了去,心有灵犀呀,一人一块石子砸中他一条胳膊,黑衣人惨叫一声,飞扬手臂,半空中簌簌发抖,无力的垂下,银杆给甩出半空中,尖刃朝上,缀勾冲地降落,像是要勾起大地来挂秤。小蝶硬蹦起一腿炸开人群,身子一跃起,空中手臂横开,一把捞住银杆,揽在怀中。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撕心裂肺哭道:“是啊,就是银杆呀,几百年家传宝贝儿,娘娘赋予你灵性,分别几年了,怎么一见面就给魔爪抡高还了小主一杆呢,亲亲的,我不怪你,魔头斗不过潮汕群,一招银杆滚红日就想从眼皮下再拿走,怪小主学艺不精没接好。不,是你就要进入新时代了,你兴奋过头,警告你的小主,要好好为百年商埠作表率。小主疼你!”本来大家给说得眼眶红了,看她孩童般叨念,语无伦次的,暗暗抿嘴,憋不住的轻轻笑声。
小蝶把银杆的星码不断在脸颊来回摩挲,亲了又亲,细细旋回利刃,斥责道:“龟田战郎,你想银杆先染了你的脏血再还回潮汕地,你不配,银杆几百年了,是涂抹过许多倭人的狼血,那是祖先杀狼祭龙旗的豪气。你凶残的侵略者,死亡的扫荡兵,粤东宝物觊觎虫,败在潮汕人合力中,你自己没资格把你的血沾染银杆秤,我马上要祭拜祖先,让祖先知道家传神器回家了,你的血实在太腥臭,别让腥气坏了肃穆。你有罪过,就先给银杆磕一下头。”
岸边人齐声高喊:“磕头谢罪。”黑衣人仇视眼光巡了一圈,高高看向太空,好像询问天照大神该怎么办。大师兄过来,拧起他后领,一脚踢倒在地,让龟田磕头,那厮的偏过头去,闭上眼睛,一付不服气的样子。小蝶拿起银杆敲了敲他脑袋,喃喃自语:“我不想你的血沾了银杆,大力敲你点也怕坏了规定。算了,你们东洋最讲究头发吗。就拿你一撮头发当给银杆磕头赔罪。”小蝶把秤钩在黑衣人头上一盘,卷了发丝手一扬拽起一团头发来。使劲喊道:“爹、娘,就是这东洋鬼子让你们长眠地下还不得安心,我到你俩坟头烧去,您佬俩肯定高兴,比给你们烧多少纸钱上多少供品都不能比的。你俩要告诉娘娘去,不许世上再有什么鬼魅犯我南滨窃我宝贝了。”
那些鲵帮过去,嘴巴骂道:“这厮,太可恶了。”一人给了他一脚,直到银戆劝阻:“公家有规定,不许虐待俘虏。他坏了双手,不要踢坏他双腿,留着让他走道,回去受审。”
放眼前面,炮楼残垣塞满眼里,小蝶又是吟起咏叹调:“我道天下一杆执岁天下道我火地吟泪。银杆入怀,我现在才明白。你个鬼脉通这破老道的,我在饶山那时,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银杆埋在炮楼后面,要是早知道,这几年,我扛着锄头可挖遍这血迹斑斑的火地呀,一句火地吟泪,泪水熬在肚子八九年了,妹子细熬成老姿娘,存心误我是不是?你那么老,我也不怕折寿,有什么天机不可泄露的,八九年了,吞回肚子的泪花和榕江溅起的水花能相比吗,新中国给了我新生,你就看着东洋魔头拽走我人生几年最好的时光,我的心血和青春呀,我的母亲梦,鬼脉通你就不心疼吗?”
银戆小声在小蝶耳边嘀咕:“师妹,同喜半件神器回归,亡羊补牢,逸杆奋起,银杆还缺另一半呢?”一句惊醒梦中人,小蝶擦了把泪水,四周一看:可不,只是一光秃秃的杆子。银锤呢。她不断拿银杆敲打黑衣人:“你把杆锤藏哪了?”龟田那厮的,眼珠朝上,梗着脑袋就是不吱声。银戆劝她:“龟田都想拿他那狼血喷你了,他不会说的。”
小蝶想起:我追赶龟田那会的,谁人再爆起二踢脚了?孙猴般机灵,双手遮住耳旁,来只四耳猴,脑袋转转,疾风送声,远端田边响起声声呐喊,小蝶银杆一挥,真有大将军气概,鲵人帮一声呐喊冲了出去,一阵疾跑,都呆住了,那头一幅鏖战动人心魄:一对姿娘牯斗个不亦乐乎,女店家手甩杆锤,耍得流星锤般,双刷子双拳双脚并出,趁着银锤来袭的空隙掌拍脚踢,都给银锤逼回来,喜梅急急喊着,外围转圈,看着师傅阿姐过来,急忙跑身旁说道:“阿姐,你帮帮我鹰婆师傅吧,她手上没有家杂,怕是斗不过那女店家。”
小蝶定神一看,虽说银锤对付拳脚,双刷子没落下风,不是有这杆锤在手舞动,双刷子双手舞开,瞅个真格,一抓头发,就能把女店家像是揪须子般捉住甴曱,吊在空中。虽说是,可不慎手脚砸到杆锤,那比我在水中给银杆抡一杆还受伤,肯定皮开肉绽。
周边的鲵帮不断鼓噪:“真味店妹子,告诉你,对打的可是局长大人,伤了老革命,你可罪加一等。不能和政府人为敌。”女店家仿佛没听见,把银锤舞得更欢实,逼得双刷子连连后退。
“放下锤吧,要想日后的生存,何必和政府大员过不去,给政府人认个错,回到真味店里,做你的老板娘,想成家,隔壁鲵人随你挑。不计较你和东洋余孽有一腿。”女店家显然给喊乱了章法,手中锤法迟缓一下,双刷子趁势低下身子,伸脚一扫,女店家脚步趔趄,银锤划了个圈挡住,突然发狠抡锤朝双刷子乱砸。
“犯得上吗,都不看看,为了东洋余孽,你这么拼命,心爱的大和小哥有什么好,脸上一道伤疤吓死人,他都缴械投降了,你逞什么能的,都等着坐牢去。外围大把潮汕正直人,你逃得掉吗。好脸好皮的,怎么不想在新中国做个好厝人,非有和东洋余孽搅一起。坏了姿娘名头,要是你给政府认个错,坐上几年,兄人等着你,不要浪费了姿娘一付好身板。”阿炳怪声怪气说道。
小蝶朝空中嘶叫:“娘娘呀,你不能这么办,我要了杆子,腿上挨了一杆,要银锤,不会是脑袋要挨一锤吧,把双刷子打成两单刷子,我可赔不起。人家是老革命。”接着厉声吼道:“双刷子,你退下,银杆门有招出杆叼流星,看我的!”她舞起杆子,跳着脚冲上前,双刷子却是把她挡身后了。
银戆在旁大声吆喝:“英姐,你退后,还有我的,本不该你出手的,你非要跟来,伤着你,我怎么与我局长和市长交代。”双刷子不管,双手展开,一掌花式朝女店家脸上推去,挡住她眼神,后一手去抓银锤缀环,女店家机灵,一偏脑袋躲开,抡锤砸去。
银戆急了,大声吼叫:“栗铃男,你这女特务,国民党已是败退台湾了,你居然和东洋余孽搅一块,现在和新政府要员作对,不怕罪加一等吗。你奶奶要你拎回男婴来,锤子砸了人,你就没机会了。”
话音刚落,女店家哇哇直叫,一松手,银锤带缀环,流星般飞向堤外,小蝶眼疾手快,秤尾当标枪,直嗖嗖射了去,将将穿过银锤缀环,银锤连缀环带离银杆,朝江面偏去,周少英跃起,一手抓住了银杆,另一手托起银锤。众人好一阵吆喝:“好一招银杆叼流星,却是两女侠共成的,开眼界了。”
小蝶抽噎个没完,说不出话来,接过双刷子双手捧来的银杆套银锤,边哭边给众人答谢,特意给双刷子多点了头致谢。众人围了来,人人抚摸银杆,啧啧称赞。
地上的女店家坐地上,像个小女孩,双腿蹬地,哇哇大哭:“我没和龟田战郎有一腿,我还是处子,我看过东洋兵残害中国人,我也恨死他们。谁叫龟田战郎手中握有宝秤呢。没完成上峰任务,我得了了奶奶的心愿。无法呀,娘娘不让,呜呜。”
小肖儿有点奇怪:“我看着你很熟面孔,原来是栗家阿姐,栗主任的大小姐,我记起了,不是青天小姐姐吗,还记得报纸登的对子:肥水不流外人田,好种别栽歪夷地。那谷雄福人和你对话那时,你可亲、善良,怎么现在成了人人喊打的国民党特务,还和东洋蟑螂搅一起了。姐别八年当刮目相看,现在功夫好了,跺我一脚,现在还疼呢。”
栗铃男哭得更凶了,边哭边叫道:“就是你带队搅我家的,还有那旁边姿娘人给计划的,过去好些年了,叫青天小姐姐的是我二妹,一帮乞丐子,我恨死你们了,都是银杆门一伙的,什么寻宝女侠带一帮乞丐子闹街市,拦车头,找了个东洋人骗我,害得上了报纸头条,我阿嫲知道给你们骗了,三代朝廷大员家丢了这么大面子,气死了。老人家临了告诉我,一定要报此仇。我也嫉恨东洋人,可不该你们这么整的。你们串通一气,要捞东洋妹子回国去,你们才是好力犁了歪夷地。我阿公是清朝大员,追随进步,转为辛亥革命元勋,你们银杆门勾结乞丐子,气死辛亥革命元勋遗孀。变换天地了,我没办法对付你们,串起龟田要银杆银锤是为了给我阿嫲出口气,有个交代,也给我上峰一个交代。现在朝我泼脏水,说我和东洋余孽有一腿,我临死还要穿这件脏衣服去见我祖先吗?人要枪毙前,都可提一个人要求,我就请求新政府给我验身,证明我是个处子身,才可给我执行。”
周少英来她身边一把领子拽起她边走边说:“没有手中一把银锤拎着,还和我过招吗。好了,你做过的事要回去审理清楚,大小姐,你阿公事迹我们知道,要是你手头没有血债,也不一定要吃枪子。好好接受改造,坐上几年出来可为新中国效力,看出你有点能耐,文化也高,就不要追随那个没落政权了。你眼神乖张,可也单纯,脸颊羞红,眉毛顺溜,凭我多年经验,你是处女没错。我是管卫生医疗的,我答应你,一定给你正式检验,证明是不是身子囫囵无瑕。回局里,先给政府坦白,为什么要和东洋人一起偷窃中国瑰宝文物?这是个大立场,罪行一定要追究,若是证明你是个处女身,身子没和东洋郎串联,或许能给你减些刑罚。”
栗铃男此刻乖得像只波斯猫:“新政府人,我实在不该和你过招,你定是娘娘派来给我点亮心里灯的,还知道我阿公给革命做过的贡献。不管枪毙不枪毙我,能给证实我是清白身子我也满足了。我听你的。”
阿炳过来,细细瞧了瞧大小姐,口中啧啧称道:“你和东洋甴曱一屋子整天搅一起,两人处得比厝人还厝人,说你什么保持处女身,听了我都不相信。不过模样挺招人的,乖妹子,回局里要听周局长的话,她是我们鲵人的光明引路人,希望也是你的引路人。等你恢复自由身,缺少男人的,就找我们鲵人帮来,我们给你搭配。”
“呸,你们不就是一帮土匪吗。不吃枪子也不找土匪。”栗铃男不给他好脸色。
阿炳气歪了:“还看不起我们归正的土匪吗?我就收拾你的东洋小哥。”他抬手额头给周局长行个礼,也给大师兄也行个军礼:“报告政府人,报告公安,东洋罪犯还有一罪,他败坏乡规民俗,拿了柴禾没给钱,罪加一等。”
旁边一直没吭声的黑衣人不乐意了,抬起一直颤抖的手臂指指江里骂道:“八嘎,你们可以打死我,不可污蔑东洋勇士,我给了钱票大大的,你看看江面。你们踢开石子后飞走的。”他手臂想太高,举不起来,只好把嘴巴努努,像只拱槽公猪。众人目光朝向江里,是有两张小票浮在江面。
阿炳自讨没趣,想躲众人身后去,给二鲵看住:“阿炳,去江里捞上来。”阿炳跳脚说道:“还不够给我买口酒暖暖身子呢。”他使劲缩低身子,不想捞钱去。
小蝶挤前嚷嚷:“阿炳,快去吧,票子里有咱们工农兵形象,他们不想给鬼子臭了身子,自己跑到水里洗澡去,你该把他们捞回来。”阿炳嗫嚅着:“江水实在太冷了。”众人一致喊道:“去!”阿炳无法,只好脱下衣裳,一猛扎捞票子,老老实实地用石子给压堤面上。
周少英过来面对战郎斥责:“你们东洋勇士侵略中国时,刺刀尖挑着婴儿,拿活人练劈刺,为抢掠宝杆,杀了银杆老辈仨,那时你们东洋勇士的道行在哪。现在说欠两张小票,你东洋武士的道德就有了?”
战郎牙齿咬得嘎嘎响:“那秤杆子,沾染东洋武士血大大的,龟田家族祖先血多多的,我要拿去给族人看看,神社祖先牌位的磕头。”
周少英摇摇头:“像你这种强盗真是无法讲理,武毅王铸造的宝杆没出过国门,是你们倭人来汉人地烧杀抢掠,银杆先锋官气不过,拿银杆教训侵犯倭人,反倒成为你偷抢宝杆的理由。就不要拿人家的银杆戳自己肚子,地上有许多木棍,拿起敲敲自己脑袋,为什么别国拿机枪突突你们东洋战俘,你那真味店却是在潮汕地开得红红火火。别以为你戴上口罩,人家就认你不出,早早怀疑你是东洋余孽,就不知道你孽得这么厉害。”
龟田低下脑袋不吱声了。
周少英接着对小蝶说:“现在叫你银杆妹子名副其实了,你该换换湿衣裳了,天地人合一,功夫长进,人天地和谐,人才健康,大冷天,捂着湿衣裳要得病的,不管你内在功夫有多深。”
喜梅拎一包袱过来说道:“急切中没处找干衣裳去,这特务姐头原来就想逃走,肩头拎有一小包袱里有干衣裳,刚好先给杆姐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