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天气怡人,昨天的老蝶含糊不清,今早格外清晰,我们帮着孙女给扶低坐好,老人家开口:
球赛轰轰烈烈进行,实在话,我对篮球规则和输赢不很在行,听说是有时间限制,我把闹钟拿来了,闹钟还是我当教师上课用那只,我见了格外亲切。
那天,地方驻军和卫生系统两支球队在球场相逢,在两支队伍里,双刷子该算都是自家人,一方是过去军哥兵弟,一边是现在下属,按说她大大一局长,可以叫工会干事带队参赛就行,可她主动带队来了,还要求当裁判,鹰姆在球场上管制虎将龙兵,谁人都得给她面子;双方是她属下,一方是过去,一方是现在,龙争虎斗,特别服气就是鹰姆。在我眼里,篮球是争绣球比赛,和民间的舞狮舞龙一般,虽说是绣球下插有杆子,可球场上龙爪虎爪何尝不是杆子,那跃起摘星的手臂不就是一道道杆子。摘下帽子,红五星在额头上似有印记,如同二郎神的第三只眼,活生生的龙腾神将呀,那白衣天神,最厉害是那双手掌,看似柔柔,却能驱赶病魔瘟孽,灵活逼抢,却也刚劲,姑且称为柔指虎爪,一式绿衣短裤对一水白裤背心,冬日里两团火燃起,眼花缭乱;那鹰姆吗,就算鲲鹏展翅,鹰哨响起,臂膀一挥,不管是龙将天神都服服帖帖的。我看得津津有味,场上龙腾虎跃,场边心潮澎湃。我为双方端起茶水,呐喊叫好,不知不觉的比赛结束了,双刷子严正站立场上,龙弟兵哥过来,端正给老领导敬礼,对我却是眉开眼笑,说谢谢我的茶水,我手中还端着茶杯,敌不过热辣辣眼神,连连给他们鞠躬致谢:心里话:新年里,谢谢他们为困顿在医院病友一场表演,激发他们心头勃勃生机。
白衣天神穿上衣裳后成为人间天使,我闻着还有淡淡的来苏味,我为他们比赛鼓掌,百忙中抽出时间增添节日欢乐。双刷子带领他们过来,给我一一介绍:“篮球队长是归国华侨,国外的博士,外科手术第一刀,校园里还是运动健将,瞧着这膀子腱子肉,他也有听说寻杆故事,挺好奇的,要不要握手认识,过后交流?”
我只是礼貌地点头:“归国博士,爱国华侨,潮汕人精髓呀,还是周局长引导有方。”我把眼神投给第二位。
双刷子不免眼神失落,接着介绍:“这位是名医后裔,世代传人,一到球场,却是生龙活虎,号称球场铁闸,前锋后卫都是里手。悬壶医道和宝杆商市,潮汕两大宝门,互济互惠,日后好为地方作出贡献呀。”
我也点点头:“我只一杆秤而已,醉心在自己老铺中。”心里话:谈不上偌大商市,不敢觍颜。再下来,我耳朵嗡嗡作响,不知双刷子说了什么,反正记住,场上球员都是单身人士,医院骨干,社会精英。咱咸菜乌橄榄,端不上宴席,双刷子是看出我态度了。
随即低头收拾茶具水桶,小干事做不了大事,就做点本分后勤,人吗,该和秤杆一般,明白自己的分量:多大分量秤砣压多大杆秤。
我仰起头问道:“球赛谁输谁赢?”谁输谁赢还不知,场上还表现呢,那欢呼雀跃的和满脸落寞的不就告诉了吗。
双刷子一脸失落,就是没听见,一背手,进了办公室。比赛结束,人散了,唯有我收拾场上余后。桌椅摆放回去,我把篮球放进桶里,哼哼唧唧挑起担子唱着小调回工会去,心情不错,好像我才是球赛胜利者。
决赛是码头工人和卫生系统,是手术刀和杆把子的对决,也在医院篮球场比赛。虽说医生文质彬彬,可脱下白褂子还生龙活虎的,惊喜的是码头工人是二师兄带队,多了几分亲切。最重要是虽然在医院比赛,身兼医院院长的双刷子没来,我顿时轻松许多,在她面前,我总觉得浑身不自在,跟她一起,小杆秤吊只大篮筐,根本不对个。
那天是赖科长亲自在场上当裁判,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也凛然威气,一只手不太灵活,就捏着哨子,另一手一招一式的规范权威,哨声和手势配合挺和谐,油然让我想起银杆门的招数,有时须带呐喊声的助威,不就和赖科长哨声和手势一般般。世界上称为招式的,都有共通之处,银杆是平扼买卖双方,科长是评判比赛两队,我对自己的比喻特别满意,不断为双方精彩投篮鼓掌,看着白背心挤不过大膀子却是灵活贴身,硬是从人缝里钻出投篮,两边的比分是交替上升,二师兄他们一落后,我就心里着急,呐喊加油,篮球砰砰撞框作响和我喊声引得住院部许多病人从窗户探出头,看得出,精彩比赛也为他们减去了些许病痛。但愿病友们也能看出些许比赛门道了,不要和我一样,光盯住比分牌喝彩的。
半场歇会,赖科长在场边叮嘱我,要我仔细看住闹钟,一看时间到了,赶紧摁住响铃,他好结束比赛,裁判科长把这么大权力交我,马上趾高气扬,瞬间飘飘了,仙女下凡一般,我把头仰得高高,好像接到上师敕令。
下半场开始,眼睛来回穿梭闹钟和记分牌。一时间里,码头人分数落后却也紧追,场上你来我往,各自两分两分往上加,等到赖科长哨子一响,没了争夺,人站篮框梯形外,一个投篮投中记一分,就算一分,场边也给热烈掌声。码头人逐渐把分数赶上来,突然一记两分,把分数超越,白背心又是人一蹬脚,空中直挺挺一人,手臂扬起,一个两分,手臂握拳老在胸前划动,嘴巴嘿嘿为自己加油,就是不到时间结束,输赢说不定。
这回是麻杆子自己上场,我平日里没看出,两根麻杆和码头膀子不太相称,可一上场马上见了真经,球在手中滴溜玩转,扭转身一投篮就来个两分,接着跃高截下球来,一溜运球,刚把手抬起,给白背心掰歪了手臂,两记罚分全中,我把手掌都拍疼了。突然的那归国博士也远处投一中篮,双方的精彩让全场掌声不断,记分牌杆把子还领先一分。
我暗暗为麻杆加油,场边观战的白背心啦啦队里突然露出一对鹰眼来,太熟悉了,刚才还庆幸双刷子没在场,那鹰姆凌空从那扑出来的,更坏的是人到喊声起,白背心人人也装上一对鹰翅般,两下传递,名医后人空中接力,手臂上扬,美美一条抛物线,球就钻进篮里,瞄一眼记分牌,码头人变成落后一分。
瞥一下闹钟,就快临近结束的几下秒针了,心头不觉砰砰跳,后场发球,麻杆运球在手中和地面拍响,好像是我心脏砰砰的。赶紧的,人一弯腰像是给土地爷鞠躬敬礼般,伸长身子地上一小石子捏已在手缝中,一手把住闹钟,一手捏紧石子。
麻杆泥鳅般在人缝里穿梭,白背心两道手臂要盖住他,却是从手臂空隙送出一记秤钩般漂亮曲线,那球从白背心指尖越过,直奔篮框,按我的眼神,距篮中还差了一丁点,就在刹那间,我的石子也出手了,篮球把脑袋摇摇,使劲磕去石子,不情愿的掉进篮里。几乎同时我按响闹钟,叮铃铃的清脆炸响全场,我特别留意那极速之客,给骨碌碌的球荡开,掉落场外,我松了口气。
赖科长一声长哨,双臂挥动,结束比赛,记分牌变成码头人赢了一分,我手心和额头都微微出汗了。看着全场背心人相互拥抱,那是球逢对手惺惺相惜,在心里,狠狠夸了自己一句:长时没练了,该出手时还真不赖,科长有赖我不赖。能不能回去给麻杆说说,让他好好谢我一番,当然,明里胜利归属码头工人,在我心里却是归属银杆门。
坏了,我看见双刷子把赖科长叫一旁,耳旁细声说了几句,我把耳波吸声和辨口型顶尖手段都用上,都没辨出鹰姆讲了什么,只是赖科长呆了一下,马上捡起篮球,看了看,脸色变了,周边人围了过来,那眼神分明询问怎么了。赖科长笑了笑,把球一根指尖顶起,另一手不太灵便,没转几下球,让球落了下来,他交给博士,手术刀尖端,指尖也不赖,球在指尖上转了好半天,科长把球交下去,看谁指尖转球时间长点,还让我看着闹钟计时。我松口气,一眼瞄着秒针,一眼滴溜眼珠,到处找双刷子,看她还什么来劲,人在全部白衣人簇拥下,左盼右顾地离开球场,根本不朝我瞄过来,显然是不当我存在过,这轻视我真受不了,前时到部队里,两人还亲如姐妹般。
二天在办公室里,等到其他人员出去办事,赖科长叫我留下,我瞄了一下他桌面放着的奖状,明明白白是篮球赛码头工人第一名,心里那个得意,却是憋住笑低下头,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他瞪起眼珠:“说吧,坦白从宽,你究竟啥回事?”
都用了敌对词语了,我也就豁出去了:“就让医生护士大喊大叫的,为白背心鼓劲呐喊,干扰码头球队的情绪,我也就一小石子,和他们声浪相比差多了,我坦白,是丢了一石子表示了我的不满,阴差阳错砸了篮球,那是娘娘的心意,无形中抛出的广袖般,怪不得我的。”
赖科长炸了,口气极严厉,使劲压低声音:“那能是一码事吗?我看了,就那泥印,根本影响不了篮球的重心运动,要不是你那石子,根本就是精彩完美的一场比赛。你号称银杆传人,追求公平,人家会说你那石子干扰了比赛,你老是干那没谱的事,你心中存在公平公正吗?新社会里,你还讲封建迷信,什么时候鬼迷心窍了,错事还推给神鬼去负责。涂蝶兰,你就收点心好不好,一身本事用在正道上,你本可以成为优秀职工的,小心眼不断,小动作老有,规矩和纪律对你不能约束,你还能成为国家职工吗?”赖科长说到激动处,站起来,俯看我脑壳。
我不敢看着他,低头任他训斥,只要他不用坦白从宽之类的词性就好,不是有个讲究: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的说法。心中暗暗埋怨双刷子:要是你不说,这本来就是一场精彩公平的比赛。死硬的鹰姆,你不就要那男人收拾你,就等着,我教唆他几下,让你得到他,夜夜不得安心。最后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第一名已是麻杆他们了,你们爱咋地就咋地。
赖科长好像自己气累了,缓缓说道:“江山好改本性难移,涂蝶兰,你手抓闹钟,心是闹种,回家好好反省去,人吗,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自己想想怎样才能规矩点,融入新社会,想清楚了再来找我。”我面朝他,头低低退出办公室来,刚要转身把头抬起,身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出了大门,我又是只没人要的流浪猴子,我明白了,大凡门口挂有牌匾大字,根本是不适合猴子生存,我反复询问自己:是被耍猴了,还是自己猴耍了。前时双刷子还把我往高处抬,满面春风给绿军装介绍,待我比亲妹子还亲。此刻恨意满满淹没了我,要不是你,我能变成猴子吗?
我漫无目的走着,信步来到大公园,公园里一派欢歌笑语,都是老人小孩,几个年轻姑娘是幼儿园的教师,带领一帮小朋友到公园玩耍了。他们总是眼神怪怪看着我,言下之意是年轻人,干嘛不去为新中国出力,不节不假的游玩什么公园呢。我想想,心里惭愧,找个人少的角落呆着,一老人带小朋友过来,小家伙吵着:“阿公,我要看猴山去。”小孩牵着老人的手欢快前面走,老少两人成了我引路人,我跟着他俩到了猴呆地。此时我挺羡慕猴群,那高高站立假山顶的猴子该是猴王吧,多好,只是滴溜眼珠看着猴群在周边闹腾,不用做什么就生计有着落,受着群落的尊从。要不我也和鲵人帮混去,不是猴王也算鲵王,可那是我想过的生活吗?
小朋友捡起一小石子给扔过猴山去,一只小猴子居然捡起那块石子扔了回来,差点就砸了小孩了。小孩哇哇大叫,叫阿公教训猴子,饲养员过来劝说小孩子:“它是动物,你是人,怎么和它计较呢,你不惹它,它怎么会发脾气呢。爱惜动物才是好小孩呀。”小猴龇牙咧嘴的,似乎在向饲养员投诉小朋友,我也朝它舌头凸出吓唬,它一下就投入母亲怀抱。此刻我孤立无助看着猴群,小猴好歹有母亲的怀抱,可我好多年没这种滋味了。忘了,此时我该为一位小朋友提供温暖怀抱的时候了。猴子是这样进化,人是一代一代往前走。可自己还吃喝两位师兄的,怎样给小宝宝一个温暖的怀抱呢。
人心情稍稍安定,就想得开了,记得小时候,我娘给我讲过一故事:旧时有一江湖耍猴的当天没什么好生意,就没给猴子好脸色,也少了吃的,猴子耍了性子,爬上高高的树枝顶不下来,任是耍猴人怎样哀求讨饶都不管用。这时倒是猴戏热闹了,许多人在旁边听江湖人不断呼喊:猴哥猴哥的,人家心酸,旁人逗乐,猴子好像猴山的猴王,看着树底下许多热闹,起哄的人都算他臣民似的,猴子低一下头溜一眼还高高在上,爱理不理的。主子都带出哭腔了,不断作揖,一些好心人带了鲜果和饼子给猴子看,那厮的比齐天大圣脾性还大,蹲树上瞅都不瞅一眼,骄傲看着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