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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醉掰狼牙

“我知道,老辈人被我表姐尊称为鲜果老太,人挺好的,帮了她许多。您就也帮我一次,我表姐托我做次小买卖,我不是太懂,不能亏了太多,也是不认识花绿的东洋票子,您看看,这早晨卖给东洋姿娘人,亏不亏的?”

“看着怎么做,要说东洋军票,也就城里东洋人的铺子可买点次等货色,山里可就没人要,你表姐拿了,经常和我换铁皮什么的,跟着往日,还差不太多。就是看你怎么花和换。”我瞧着她老是朝我挑子瞄眼,说话有气无力的,我给舀了一碗粿汁,洒上杨梅卤汁,老太可不推让,接过手就呼噜光了,还用舌头舔了碗底。递过碗来,老人泪水夹在眼眶说道:“唉,经常没有饭吃。到处走荒的,鲜果卖不出去,有时啃了两个水果就要捱一天,家里人多,孩子整天哭天喊饿的,我老不死一个,不能跟他们争活命本钱,头昏眼花的,谢过你的粿汁了。东洋兵杀人,见了牙根痒痒的,可他们去别处杀人放火了,此处瞧不见狗狼的,我换不到东西,反倒挨饿了。怎么的我就不早点死呢,这么遭罪呀!像着补鞋老头那样,昨天突然想着活够了,对着东洋兵有点不耐烦,挨了一脚,本地狗补了一枪托,就地躺下起不来,给拖到坑里就埋了,今天这里还是挤着人,就是没人补鞋了。什么时候学着他,也算对家里人交代了。不过,妹子你看看,这狼窝前门口堵的都是上了岁数的,像着你这么后生的姿娘子,可没有。你表姐年轻,我也劝过她,她时不时的还是挑担子过来,说是养着个孩子,须闹点小生意。我说呢,不要给狗狼盯上了。”

“都是他们作孽,咱这里原本就是苏六娘家乡,富庶乡里,可恶东洋人来了,饿死杀死本地人,一片萧条。这到处闹狼灾。这狼群嗷嗷的,还要咱去学着低眉顺眼哼狼调,咱本来就不是狼种的,可你不知狼性,也不好和狼周旋不是。蓝老爹是想杀做狼前咬人的犬,虽是自家出去的。可更多的人是想打狼,把狼杀死或是赶跑了,吃狼食的狗也就不怕了。”我随口应付道。

“哎呀,你妹子这么小,敢情是西部镰锤,还是北边青白人?就这丁点个头,也来狼窝探头看。阿婶真是识不了大山人。”老太气力来了,正赶着话说,眼神有点眯着,深藏了意味。

想着借了阿姐的挑子,可不能坏了阿姐的生意。我赶忙洗刷:“阿婶只要一碗吃食一下肚,气力就来了,话也多了。阿婶想多了,这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杀狼都有责,现在狼都窜到山里去了。哪里有狼,哪里就有责任。再就是提醒一下。我们姐妹姿娘人,她有孩子要养,我孤儿一人,其他人给狼咬死了。我就帮表姐做小买卖。”

阿婶更凑近一点说道:“妹子,你表姐是个实诚人。你可不要怪我直肠直肚,也是好心提醒你。你脸上的疤痕没有你表姐牙沟深,不像是狼爪狼牙刨的。直看便像疹斑。海那边闹瘟疫,东洋人很是仔细,犯了他们的忌讳,抓住就突突的埋了。看你能从山里挑担走到这里,壮汉还吃力,你是肯定没病,若是东洋兵测知了,对你的嫩模样和脸疤莫要有了兴趣。”

我盯了她好一会,突的赶紧起身穿好扁担,嘴里说道:“给阿婶说到怕了,表姐叫我到城里要机灵点,怎么的还是心惊惊的。我还是回去,看着外甥孥子病好了才和表姐一道来,反正大群东洋兵今天没在驻地,冷清不少,想凑个热闹挣点小钱没了机会。阿婶活了大把年纪,眼神比狼眼犀利。那天,头狼嗷嗷的,舌头带了勾刺拉了我脸皮,我爹抢我出狼口,自己却遭狼啃了。剩我这副模样,可不要东洋人误会我了。”转身我走了,身后丢来两个鲜果跌在桶盖上,传来阿婶的牵挂:“好模好样的姿娘子,几十斤的挑子像是担在肩膀的锄头,疾风只是摆动衣襟,倒过来的山字稳当呢,可再倒过山字立正看,头记住不能埋进山里。”这饶舌的老太好像是私塾老师话语,我急急赶路,心里还在琢磨她的话里话,或是自己的样子,别人看来还是有点欠缺,可不管如何,这回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心里沉甸甸,我就是赌上了。

和着海柳姐一样,我大模大样来到炮楼前,当我坐在挑子上微微喘气,四周观察情形。一会功夫,周边围上几只狗狼,我坐在横架桶的扁担上,双手摁住扁担,想着如是狗狼张嘴露牙,爪子伸过来,先下手为强,扁担扫过去,倒下一两个,我趁着空隙窜出几十步,转身隐在山石后,再打个滚可钻进树林子,那样就安全了,身旁几只狗狼不可怕,要紧是炮楼上的重机枪。一头东洋狼哼哼发声了:“你的,不是八爪挑担的干活,皇军驻地闲人开路,抬起看脸。”

我微微镇定自己,为了这一刻,我已是在炮楼前树林里观察了很久,记住,学着阿姐的淡定。我把头抬高,先发制人说道:“听说炮楼大太君爱好比武,我表姐赢了一副猪下水,山里给你们封住,没什么东西可吃了,我饿了很久,看看皇军今天杀猪没有,也想比试一下,能不能也从这里掏一副猪下水回去。表姐孩子生病,可料理做好了,她来不了,我就替她做小买卖,城里今天没什么人买,来这里碰碰运气。”

狗狼围住我看了许久,我坦坦然只是看着前方,不管那些狗狼转了几圈。东洋狼看样子也是这里的头狼,对着我说:“哟西,你是八爪的表妹,反正你能借了她的挑子,亲戚是没错的。伯野少佐没工夫陪你玩耍,东洋兵哥几个陪你玩玩,你可给我看看,什么的料理,味道怎么样?我们才决定玩不玩。”

旁边的突眼珠子大概是自卫队说的蛤蟆眼,这小子从头到脚淌坏水,也是自卫队想早点除掉的坏蛋,他狐假虎威抬高声调:“龟田太君嫌你一副生病的样子,你倒是起身做个样子,花了脸,挣不到花钱,到这里装可怜,倒是博点什么,想和皇军赌什么?阿兄先陪你玩玩。看着,那个树丫子。”他弯腰捡起一块石子,扔出去,偏是越过树杈上头。讪笑道:“阿兄倒是八九不离十,气力多了点,从上面飞过。你就先打开桶盖子我们看看,值不值赌个什么的。”这家伙,一副狼前摇尾巴的模样。

“表姐做的料理,皇军不是很欣赏吗,味道错不了。”我把盛杨梅汁钵盆盖子掀开,在风中端起那么一展,狗狼的喉结就有了蠕动,使劲咽口水。我微微一笑道:“你这位兄头,看着你的眼珠子比别人大,却是像鱼缸里的金鱼,摆饰而已,听表姐说,炮楼的大太君是武术了得,一招一式都是简单犀利,手下都是厉害的。怕是这位叫龟田太君才是欣赏金鱼眼睛的?”一句话骂了一狗一狼,对付没有什么料子的狗腿,鄙视才能激起头狼的激情,引狼出洞。蛤蟆眼气急,喉结哼哼两下,抬起王八匣子枪口就想吓唬人,被龟田摁住了。

“姿娘子人看来,脸是不怎么样,人看样子是病恹恹的。可口才还是一流,说话滑稽。我不欣赏大眼珠子,倒是欣赏敢来炮楼溜达的支那人。平日里,见了支那本地人,他们躲得远远的,更是没看见姿娘子,你来了,我特别欣赏。说说看,你有什么本钱和皇军比试?”龟田皮笑肉不笑的。

“我就是个做买卖妹子。听到这里卖料理,可以换到皇军不爱吃的猪下水,而我们可以把猪下水做成皇军喜欢的料理,这就是买卖的诀窍,大家都得了好是吧?上次表姐做的料理皇军不是就很爱吃吗?就是猪肠加工的。做点小买卖,整天在外抛头露面,也是得有点防身功夫,才不会给别人欺负。那位大眼眶阿兄的石子功就不怎么样,炮楼的大太君不是能用枪打飞镖吗,我就飞个石子你们看看。”我在地上捡了一泥一石,泥块往上抛起,石块在手中送出,两块相撞,激起小小的尘雾,问道:“炮楼今日杀猪了吗?”

“皇军整日奔波,为了东亚共荣劳累,没心思整吃的,炮楼好久没有猪粪的味道了,你们老百姓没来慰问,哪来的猪肉味呢?”蛤蟆眼打了个哈欠,好像没有猪肉吃,人很是疲倦似的。这臭不要祖宗的,满嘴喷粪的小汉奸,想着周边许多乡里都有自卫队了,猪不好抢了,没了猪肉吃,还惦记着过年过节的味道了。干嘛的,都认东洋是你大爷了,还记挂本地的人之初,那是准备拿你狗头丢进南海洗刷的乡民了。

“通常的,哪里养牲口,都是看着畜生能做啥的,才扔给骨头大小。那些只会吠,爪尖伸不出的畜生,怕是连主子的猪骨渣也没得嚼的,饿的不也只好啃泥地了。算了,既是炮楼没有宰猪,也别浪费我的时间,这小买卖还是到别处去碰运气。”我把扁担套好了,起身要走,心中好不失望。

蛤蟆眼一个疾步,跳到我的前头,拦住我,恶狠狠说道:“谁到炮楼前来,都得留下点什么,不枉我兄头浪费了这么多的功夫。”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没有爪子功夫,就仗着主子给的牙套,张牙舞爪怎么的。皇军不是给你们叫个什么清乡、皇协兵的,表明清理乡镇,协助治安的兵士,怎么的变成拦路抢劫的强盗了?别拿那块铁疙瘩吓唬人了,有本事就拿出来显摆吧。没什么赌命本钱,就不要嗷嗷的。”我挑起担子,拨弄扁担,想别开拦路的恶狗。蛤蟆眼拽住扁担,不让我走。正在相持不下,后面传来另外的东洋腔咸不拉叽的中国话。

“哎呀,支那姿娘说得好,敢到炮楼前赌博的,都是大大的有料子,料理我喜欢,功夫我喜欢,今天没有杀猪,可皇军大大的本钱,没有本钱,怎么的能到支那显摆是吧?姿娘子一定有本钱,没有本钱哪里能到炮楼前露脸。可我还没有看见姿娘子的本钱,怎么的就想走了?”蛤蟆眼松开手,低眉敛眼站立一旁。这是我想要的,炮楼的说话算话的头狼终是出洞了。

我转过身来,面前是一个脸颊有个大黑痣的,好像和他们膏药旗一般,周围四方,留着中央一大斑块就是伯野少佐。旁边站着是再熟悉不过的老邻居虾蛄仔。

“你蝶斑,表姐爪脸,真是一对好姐妹。我想着,皇军进来支那后,大概是什么误会,许多支那姿娘人怕东洋人,都把自己的脸抓破了,才跟东洋兵见面,不知你们姐妹是不是?”这话说得我汗水又是淋淋了,蝶斑没有吓着狗狼,似乎还窥破我的心事。我来赌命赌运,可不能赌名声,坏了名声,就哪里都难落脚见人了,毕竟就是我这身子骨,是敌不过众多如狼似虎的东洋兵的,我爹就是为了我送了命的。

虾蛄仔面无表情说道:“太君表示,支那姿娘不能到处乱跑,炮楼就是驻兵重地,打仗地方,不是做买卖的,太君怀柔亲善,今天不为难姿娘子,幸运人就快点好走了。”

伯野嘎嘎笑道:“哎,人家远远的,不计辛苦到此,就是显摆来了,按着中国话说的,就是踢馆来了,这位你们本地兄头没有武术料子,可东洋阿兄还没出招呢,没有比划两下子就让贵客开路,不是大和民族的待客之道。这里我们是主人,姿娘子,敢到虎狼窝前挑战,支那土地我看见的,你是第一位。我以大和民族的隆重礼节欢迎你,来,大家拍拍手!”自然,头狼龇牙了,旁边一阵狗吠狼嚎的。

是的,瞬间,我是有点后悔了,也兼有丝丝胆怯,想想看,自己非要掰开狼口,摸清楚狼嘴里闪亮的是什么,狼牙或是银杆?这帮恶狼,怎么的我给剔牙,没想好。我爹对我说过,他曾经在山野小径遇到群狼,绿莹莹的眼神星星点点环顾,他知道,如是自己退缩了,甚至眼睛避开了,就可能丧命狼口。他只是冷冷看着眼前的恶畜,握着银杆,突然,那头狼恶狠狠吠一声,旁边一头狼前扑,爪子就快搭上了爹的肩膀,爹银杆一挥,打瘸了爪子,挥中狼头,晴空一声哀嚎,前扑的狼倒在山地抽搐,嘴巴还阵阵嚎叫,半闭着眼珠子,那是有气出,没气喘的份了。头狼朝天一吠,那星星点点的散开,朝远处遁去。眼前的情形何其相似,这远道来的群狼已是认准是这里的主人,气焰凶着呢!可我这一阵子的忙碌,不就正盼着招狼这一刻吗?听了海柳姐的说辞,我先捋捋狼毛看着。

“表姐说了,大太君是武术人,讲究江湖道义,不欺负这里姿娘人。我也是饿急了,看待机会没有?你们今天没杀猪,奖品就没有。我瞎忙活干啥的?”我嘟着嘴巴,突出脸斑,委屈说道。

“我们都到这里来了,能在这里挺胸迈步,就是胜利者。既是胜利者,哪会缺少战利品。”他嗯了一声,虾蛄仔就跑步返回炮楼里,接着说道:“你要比试招数,赢下奖品,我很是赞同,我是准备赢下你带来的赌本,啜口料理,慢慢吸入肚子里,慢慢品味家乡饭菜的味道,家中夫人和孩子的味道,看着你的样子,想起我家里的孩子,可是和你一般大,我教了她武术,她天分很高哟。我倒想看看,你和她对比,是怎么样?”伯野淡淡的眼神里一丝丝家愁,思绪回到了日本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