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我在走廊老地方坐定,就听到由远到近嫲孙拌嘴:“这么早,不让人家睡多一会,太早,凉气重。我怕你凉着了。”“我能睡得着吗,人家肯定在等候了。我自己一人来,你们又是不肯。讲过去事,人爽,什么邪气都不怕。”说话间,孙女扶着老蝶到了。我忙陪笑:“好孙女,对着阿嫲这么上心,我们早上尽心点,会把老人伺候好的。”老蝶挥手喊道:“早点开讲,心中才有着落。接着昨儿回乡继续。”
炮楼回来的晚上,我候了很久,看着庄碧月姐姐手头刚得闲,不管她多么疲惫,拽了她到山坡角落里。神仙姐姐是我的死党,我俩都是随性做事,口味相同,互为知己。听了我诉说炮楼赌局的事,吓她一惊一乍的:“好妹妹,这样去惹东洋,大大不妥。我在台湾和他们相处多,知道大和人的一些特质。炮火连天容易触发人的暴躁,这么的刺激,他们一翻脸,你的小命就回到你爹娘那了,爹娘拼了命保你不死,你这么轻率赌命,你对得住他们吗?大和的面子看得比命还重,为了面子的事,他们可以切腹自裁。好像炮楼前就是你的舞台,蝶儿,翩翩飞舞,刀丛中跳动,火焰里扑腾,也就瞬间,灰飞烟灭。死,许多人为了取义,有价值才赴身。可我就看不出你拿自己小命赌博,闪光点在哪。可就怪了,你这么扫伯野的面子,他居然就忍了。”
“我就是听他们宣称东亚怀柔什么的,赌一局就是。可我赌赢了,这不平安回来了。”我没有底气反驳。
“他们嘴巴说着怀柔,手上端枪杀人,这一带又有了万人坑,多少瘟疫饥荒的,多少是他们枪支突突的。唉,你就是运气好。假设一下,伯野不在炮楼,到其他地方扫荡去,留下龟田在那,他就有决定权。你在炮楼上蹿下跳,他一声令下,就可机枪碾你作泥。或是伯野当时心情不好,拿你出气,只要小指头一勾,你的脑袋开花,死相都很难看。或是鬼子都不在,由着蛤蟆眼在里面管事,他叫上几只狗,拖你进去作践,那你不光脸蛋花,怕是四肢残了,或是姑娘身子给糟践了。哦,你自持自己有两下子,几只狗拿你不住,老羞成怒,身手快未必就躲得子弹快,好运气不是常有的。女孩子,还是矜持点好。你爹娘死在东洋人手里,心底咬牙切齿,脸上笑靥如花,该是多难受。若是我,就做不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入炮楼,焉知银杆。我就是得探知银杆在不在炮楼里,银杆在我爹那里,比我的命重要。”我梗着脖子说道。
“唉,唉,那你总得长点脑子,分析一下,先来问问我,咱俩商议着办。譬如说道,东洋人办事刻板认死理。如是射击口主楼,就不能放有你家的银杆其他东西的。就是杀人武器,整个炮楼主战地,除了子弹和枪支杀人士兵外,不会有其他杂物。这样,你就旮旯角落少点搜索,甚至于打听虾蛄仔就是。”
“我在和鬼子对话时,如是他眼睛瞄过来,我看着鬼子没察觉时,对他微微点了头,还很自然的双手对着拉开,就是比划一下杆子的意思。他是我老邻居,知道我在比划什么,可就是不肯表示一下自己的意思。把头偏开不看我。”提起,我心中有气,在学家传的涂家武功,可是教过你一招半式,你冰冷对待我,一个眼神不给我,什么玩意。
“怪不得人家,虾蛄仔比你聪明,伯野的心机很重,小鬼不在阎王面前有神色那是自然。我总觉得,他偏开脑袋,就是在表示没看见杆子。以他的聪明,能变化脸上表情告诉他姐姐炮楼里的变化,就是告诉你,他没在炮楼看见杆子了。若是他微微点头了,那情形就不同了。虽说你皮毛未损,还得意一回,若是当时诸葛亮附身你身上,你可能就不会去逛一回炮楼了,那是毫无胜算的。确实是神仙保佑了你,可你再蛮干,哪次神仙打了瞌睡,你的小命就交代了。小妹妹,要不你就把心事告诉海柳姐姐,让她找机会问她弟弟再转告你就是。”庄碧月忧心忡忡说道。
“保佑我的神仙就是你,你不也总在鬼子扫荡时冲在前头,还在潮剧汇演时,在鬼子鼻子底下和着众乡民擒获坏透的本地汉奸,你敢我就敢。给你一说,我心里敞亮多了。这么说,银杆不在炮楼,那我得进城里鬼子驻地那院落里看看,会不会是鬼子夺宝以后上交到城里了。你把染脸的独有裤头方告诉我,这样我就有百变的本领,出入哪里不会被人认出。”我急了,赶着她要方子。
姐姐又是被我吓了一跳:“你进出炮楼,已是吓我汗淋淋的,又要去城里鬼子驻地,那是逗狼牙根发痒,你这把嫩骨头不够狼群嚼的,况且,你已是在鬼子那里挂了号,只要炮楼哪匹狼到城里活动,一下就认出你了,看你莫名其妙的,频繁出入鬼子驻地,还不剥你的皮抠你的筋,要你交代。听着,我的后脊背都发凉。不告诉你了,免得夜里想到你就发噩梦。”
“不告诉我,磨蹭鬼牙死了,就到菩萨那里告你,是你不想灵光罩我才受恶鬼侵害,你得到菩萨面前辩白。佛说道,菩萨是什么都可求的,你没尽到佛家嘱咐,等于造了罪孽。”我不依不饶的。
“唉、唉、唉,我知道我是劝不住你了,姿娘子滴,我真怕了你,你才是菩萨,我就是菩萨跟前扶脚扶手的,但愿你一直有菩萨灵光罩着。拿了我的裤头方,时时得来我面前露个脸,让我看着你平安,什么地方不好玩,非到鬼牙边蹭痒。别整天不着四六的,你还是和我一起在乡里为乡民做事,一道和自卫队制服鬼子吧。那才是菩萨的嘱咐。”
“我就是听了乡长的宣传,鬼子的日子不会太长了。当社会进入正常日子,那就需要银杆标尺,那是人们的信赖,商家的倚望,乡民的荣耀,我急急忙就是为此事。我爹的眼神,我家的传承就在这里。打鬼子多我一人不多,但说到银杆,少我一人就找不着。银杆就是菩萨的神器,找不回,菩萨该是会怪我的。还有,趁着你眯眼没睡着,半睡半醒教我你在炮楼前唱的东洋小曲,我到他们跟前逗他们玩这么一句一句东洋文拗口塞牙的,你就教我曲调就算了,那说辞我就现编就是。”
就这样,我现赶着鸭子上架,就学了东洋家乡小调,拿了姐姐教我的裤头方,自己又是得意一回。几天后,赶着在进城小路半道上再一次截住海柳姐姐。
姐姐这次把扁担拽得紧紧的,就是不肯放手:“说出大天来,就是不能给你挑担了,不管你的买卖做了得利有多少,再不能给你。这份挑担就是我在自卫队掰榜的位置,买卖只是一个身份,重要的是狗狼的动静,那才是主要责任。你在炮楼飞越腾翻,有的乡民在小路旁远远的看见了,还以为是神仙作怪呢,挺稀罕的,传出去变成娘娘遣派哪吒木吒化成玄衣女子在炮楼前教训鬼子,好像天兵天将马上就要降临到咱乡里了。只有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或是你给鬼子挂在那树上,这份责任就是我的,我无法给乡里一份交代,我也无法对自卫队说明。我还是劝劝你,你就参加乡里自卫队,这样就可要求乡长给你派个位置,名正言顺的,这付挑担也可你就要了,我虽是掰榜,可我不愿意在城里和炮楼活动,哪次不经意,就给鬼子收拾了,孩子没妈了。侥幸没死,就比死了更惨,在乡里抬不起头,虾蛄仔你知道惨状吧,如是我受到鬼子侵害,生不如死。虾蛄仔不止一次悄悄劝告我,不让我到炮楼那里做买卖。在自卫队里明枪明刀和鬼子干多痛快!”
“阿姐,不是我要挑担,我就是和你结伴进城,看着你累了,帮你挑一截路,炮楼我看了,就是那死样,不死心,得到城里鬼子驻地,进去看看,你也知道,我在找什么。我就是自卫队编外队员,看待狗狼什么活动,都会告诉乡里,或是就直接告诉你也行。乡里人不都这么做吗。”
“哎呀,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就是你看见了你想看的,可有什么法子寻得回来。我看你人小,心足够大。你怕是吓着我了,鬼影憧憧,一人撞进鬼窝里,哪还有你看的动的,就一只小羔羊,放在他们桌上,百十爪子一抓,还剩下什么?越说越怕,你就离我远点吧,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扯脸大义,在乡里传为美谈,怎么的今天就是另一副样子。在乡民面前,铁骨铮铮,抗敌勇往;在我面前,比你孩子不如。”
“我孩子已是乡里孩子了,和烈女田彩凤孩子一样,由乡里养着,我心头大石卸下了。我随时可归于娘娘座下,就是可惜你了,老邻居,涂家就剩你一粒半丁,真是我到那边见了你爹娘,怎么向老厝边解释助你走上不回家的路,这心头也是添堵。”
“娘娘不会轻易就收了我,家族传承的使命没有完成,娘娘就会助我在世间活络,不论世间还剩多少鬼,你就是娘娘派来助我的,这几天,我老是梦见突然间陷入困厄之间,就有人出手相助,娘娘在旁微微笑着。”
“鬼妹子,什么都搬来助你,好像娘娘是你家传的祖宗一样,不帮你就像违抗了娘娘的意愿,你爹娘为什么不把你生成男孩,不用旁人更多的操心。知道,谁也劝不了你,那你就帮我挑一截路吧。进了城,就听我的,什么不能做就别做,唉,还不是白说。”
就在城里,我又是看见了东洋三姿娘人,她们和阿姐做买卖,叽叽喳喳的,贪婪吃着料理,眼睛看了我,也就微微点头。看着她们差不多填足肚子,我轻轻哼起东洋小调,歌词就随乱胡编。倒是东洋小娘听了,一脸惊喜,很是欣赏,还跟我一道哼起熟悉的调调。
山田兰子和我搭讪:“几天了,没看见和你表姐来,怎么的今天来了就给我们一个惊喜,都能哼东洋曲调了。中国人说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谁教的你?”
是啊,我怎么的没想好回答,就冒冒失失的哼起东洋曲调呢?心里一急,胡乱编造:“都是我上学堂里,先生教的我。各处的民谣调调,我都喜欢,记得牢。”出口说道,我又是后悔死了,这么的口不择言的,我不是在她们面前装作乡下穷妞的?能上到教洋歌的学堂里,是多大的派头。
山田兰子倒是不追问,点点头说道:“是啊,大东亚圈子里,东洋文化是大大的。有心就能哼曲的,你的底气很足,嗓音很好,就是咬音不准。上次不肯哼唱,可是客气?怎么样,有心唱东洋曲调,就是想和我们一起去给皇军慰问,挣点花票子补贴生活?”
我豁出去了,点点头说道:“是呀,在乡下,整天喝野菜汤,饿得头昏眼花的,也亏了兰姐介绍我一挣钱的门道,实在是没活路可走。想想过去学了曲调,居然和姐妹们就合拍了,这实在是天意,上天安排的。”嘴上说的,心中一万个对祖宗道歉:为了你们的嘱托,现在和仇家女子称道姐妹实是情不由己,只是权宜一时。海柳姐在一旁扯我袖子,我想她又是要阻止我,甩手挣脱了。气得她回身挑担,不再看我,径直去了鬼子驻地门口前。
山田兰子一旁看得清楚,追着阿姐背影说道:“阿姐放心,就是和你挣花票子一样的买卖,不用本钱,开口就挣到了,多美妙的事。我会照顾到你妹妹的,带她去皇军驻地,安全我照应,进出平安就是。我也是她阿姐,我们都是清清爽爽的兰花。”又是对我说道:“妹子嗓音比你姐姐还好。不过,要想那帮男人打赏多点,尤其是当官的,得把东洋音调咬准了,让他们听了,有点家乡的味道。刚才听你的歌,你是很有才的,再把音学学,相信就能镇住那些粗大男人。平日里都是晚上演出,怕你不习惯,你阿姐也不放心。明天白天就有个慰劳演出,这是很难得的,在这里演好了,有机会可以到新城里司令部大太君劳军,钱途大大的。要不我现在就帮你调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