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了兴致,招呼道:“阿姐怎么转行买卖了,你原先不是耍笔头的吗,现在到这里设置鹿砦,是你的主意?那我来是对不对。”
凤蝶认真看我说道:“兰妹妹愿意和我叙旧了呀,不会是陆奇一把冲锋枪压住你心生怯气了吧?说实在的,我听说新城有个姿娘子闹腾,我估摸是你,给他们说了过往的你,武师阿叔对银杆门饶有兴致,专门出来以武会友,我打了招呼,看你是姿娘子,他们让着你一招半式。还好,他没使劲,你没出狠,也让他们见识你的真容本事。要真是来真格的,一招泰山压顶,你就这身子骨,还不再次给阿七绑在床板了。你胡吹什么共军先遣队的,我压根不信。当年我招呼你加入国军,边谋事边找银杆,你都没答应。共军的规矩更多,野妹头一个,那能受那么多规矩约束,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吗。”
“阿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怎么放下笔头做了杀人工具了?”我心想:还有个双刷子在跑场,不会是误认了我吧?不服气,词句犀利问她。
“上峰还让我狼烟丛花三分的,反倒是妹妹你审起我来,什么道行。想不想听听,你那心尖的三师兄添了个什么宝宝,最近过得怎样?”凤蝶轻描淡写的。
我一蹦老高,赶紧上前揽她脑袋,头发蹭阿姐脸上:“阿姐见过紫嫣他们一家了?快告诉消息,我和他两位师兄急切想知道杆星最近怎了。”
“是你自己急促想知道吧?整人头发汗馊馊尘土涂面,我的嘴巴不是利剑吗,想讨教我的无招胜有招的招数了?你当时在陆军医院被抓到师部,我也是捂紧鼻尖看着你的,能不能清爽点和我说话。”
“不是战乱年代吗,不能讲究太多,他们说了,要是有子弹过来,我须挡在云鸽面前,三张黄皮两把冲锋枪能不让我担心吗?”一下撩起过去情怀,人放松许多。
“你说了他们就是没承认加入先遣队,我算准了你这妹头蹦蹦跳跳的,哪都留你不住。”阿姐歪着脑袋看我。
我捂住嘴巴,瞬间愣住,怎么的,凤蝶阿姐的嘴巴好像一把利剑换成一把鹅毛扇般;话网恢恢,我总是落入阿姐套中。唉,人家是无冕之王出道的,我就一野丫头。
“别是记恨阿姐当年在船上用枪抵住杆星那对渊子,那是我勘验他对世事态度,是看他对紫嫣和你的不同责任;他瞬间长大,想到男人的社会职责,敢抬头巴巴正视你,不会因为这,你心有芥蒂吧。会不会不想认我阿姐了吧,有无忌讳了我这身黄皮了呀?不管人怎么变,洒血战友热气不减,胜过姐妹清澈三江,至死不忘患难交融情怀。”
我喃喃说道:“阿姐想哪里去了,杆星是我心头最重,可大家不都觉得自己的社会责任才是最重要吗。”
“还好,讲起社会责任,这话才聊到一块,说到大家心坎里。抗战接着内战,中国人遭受太多磨难,鬼子杀了你家全部长辈,国共战场上,我失去丈夫,国家如是还乱很久,受害的始终是老百姓。四三年旱灾,正当抗战时期,潮汕地区,凭空有了许多万人坑;四七年水患,逃荒路上多了许多饿殍,一路死去的人来不及掩埋。要是和平年代,全民齐心出力共济,原本这些天灾是能克服的。我们小小人物,左右不了世间大局,只能在很小地域做点符合自己本心的举动。我听了难民讲慈善堂一义侨妹子行色匆匆出走,海那头有个妹子人闹腾海边,估摸是你,一排枪弹射向海面,那是枪弹在寻你俩。他们排斥你们,我是欣赏你俩。你们过海来,还不是回你老家去,那里你最觉得安全。我就在你必经的路设了鹿砦,还好,总是等到你了。”阿姐的话引起我们共鸣,可我心头还没落安稳。
“我们现在落在阿姐的掌控中,这里你说了算,阿姐打算怎样发落我俩?”没敲定最关切的一下,我心头还是空落落的。
“我护好你俩,还给时代,交给社会。”
“阿姐说的什么,我是不解。”
“云鸽是服务于社会,得把她还给社会,你的宝秤还没找到,不也还得花时间去找吗。”凤蝶歪着脑袋看着我俩。
我瞬间掉下泪珠,先前怀疑阿姐是为了赏钱拦截我俩,还骂她杀人工具,其实阿姐心底底也是良善之人。
看了看阿姐身旁的人,一个个对凤蝶恭敬有礼,也对我们客客气气,我松了口气,虽只是半道路途,或是佛祖给我一哆嗦到此为止,或是娘娘点化了凤蝶,派她半道融通我,让我歇口气,让粉鸟子松松翅膀。我知道阿姐平日间不管多累,只要松弛下来,总是自己拾掇得清清爽爽,我拉上云鸽,在阿奇指点下,找了个隐蔽山涧,痛痛快快洗了一把,最后,打开阿奇原递过的包袱,愣住了,那是两套小号的军装,我心内一咯噔,穿还是不穿?早上还在痛恨黄皮残暴,朝我们开枪,没半天功夫,我俩就面对一样的标志残暴的服饰,心底底实在不愿意,可借了秦春英乡民服装一股汗臭味呛人,实在不好意思进阿姐歇息的屋内,你还有其他选择吗。出得山涧来,我俩拎着洗好的乡民衣裳,变成两个玲珑的黄皮兵,阿奇远远候着,大笑道:“两位妹子,穿什么都好看,如是远远看来,分不清凤蝶和谁谁。你俩个头太小,穿上没有杀气,倒像是两个勤务兵,专门给伺候我们组长的。”
我借机寻问阿奇:“阿姐怎么成为你们组长了呢,她原本是军中记者。”
阿奇正经说道:“还报道什么呀,几百万的国军被灭光了,许多士兵换了一套军装成了共军的人,还有的只是摘下帽徽就成了共军,天下已然姓了共;蚂蚱跳上和尚头,明摆的事,有啥的好报道。我们穿着军装,呼喊口号的和东洋兵抗争时,想着国家在身边,心中有底,就是从未想到今日如此下场。老蒋手下没有兵,怕台湾不保,特意派胡琏来这里抓丁。阿姐虽不耍笔头了,百里之内还有号召力,她放下笔头,申请来此地服役,上峰很快就批了,她对这里很熟悉。我也是放弃许多显示的机会,特意跟随凤蝶,原本我是跟她父亲的勤务兵。凤蝶比男人还硬气仗义,我很佩服,自己也没什么文化,想想跟着阿姐混口饭吃就算了。阿姐军衔够高,资历也够,配个勤务兵上峰会批的。你想当个勤务兵,可想着给阿姐开口。就正式穿是军装,和阿姐朝暮在一起了。”
我脱口而出:“阿奇,你想想这可能吗,阿姐不是有你这个勤务兵了吗?”心中呲他:为了银杆,我以前放弃胸口那枚青天白日;现在老蒋都叹息身后无人了,日薄西山的,而有大师兄双刷子他们雄赳赳的等着我呢。
“我知道,现在青天白日是危在旦夕,我不是叫你忠于帽徽,是说谁跟着阿姐准没错,阿姐有大家风范,身边的人进进退退的,她都会安排妥当了,你以前丧失一次机会,今天遇见,就可续深情。不叫上下级,而是姐妹情。”阿奇认真看着我。
“我抢了你的饭吃,你吃什么?”我笑口盈盈问他。
“都听说了共产党那边给穷苦人分田分地分牲口,我也是穷苦出身,他们对国军逃兵没有歧视,一样的分田给出路,我想瞅个冷子就逃出去,我家定下的娃娃亲她长大了,还等着我,我厌倦了打仗,想回去和她成亲,守着她过下半辈子。”阿奇询问般看着我。
我仰天大笑:“你劝我来阿姐这里青天白日,却是自己回去红星闪闪,要逃怎么战场不逃,逃过去使出一身本事立功受奖,你比抗征队还正宗。胡琏忙于抓丁,你这个熟透的老丁要逃了,不怕给他听见毙了你?”
“你不是国军的人,我才敢对你说。我实是不放心下凤蝶的,他父亲对我有恩,我须还给他家一个交代,随时护住凤蝶。阿姐对你一片情深,也是看在过去共赴国难共杀倭寇的战友,只有凤蝶的人身安全交到你手上,我才放心离开她。世间那种血火交融的脉动,胜过许多亲情的牵挂,利益的驱动,胜过对什么主义的执着;那是我可以为你挡子弹,你可以为我伸臂挨一刀的;阿姐懂的,你也懂的。”
我再不敢大笑,阿奇一大头兵,为了阿姐,忍受别离和危险,对阿姐不离不弃,始终护在她身旁,这是有大义或是狭义?面对国难,我光是想到银杆,没有和海柳阿姐一般参加自卫队,是大义还是狭义?最后释然:大人管民族大义,小妹管家传侠义,或是狭义中就有人间大义。我瞪圆眼珠看着阿奇问道:“你信我?”
阿奇充满期待:“我信你,阿姐也信你!”
“那我家的宝秤谁帮我找去?”
“我都说了,凤蝶身边的人,她都会安排好他的执念,我多次听到她念叨着你找宝秤的事。要说呢,她的处事能力比你强,人脉广;你在她身边,她会时时刻刻惦念你的心愿,她哪的灵光一现,或是就找到你的家传宝贝。”我陷入阿奇的话里。
一阵拾掇不觉天色已晚,油灯下,桌上一碟腊肉,两样菜蔬,一碗稠粥。很对我胃口,嚼来很香。吃过晚餐,阿姐拿来一根针,油灯下抓过云鸽的脚板,小心给她挑破血泡,我不由的佩服,阿奇说的没错:大阿姐一如既往的细心体贴,入她眼中的人都是受到关照,小如细心挑泡,大到人身安全,心中执念,不论你是何见地和标识。我有点惭愧,对阿姐说道:“阿姐常年抓笔,眼神不如我,还是我来,我没考虑云鸽是个学生妹子,不常跳窜,身子骨娇嫩。”
云鸽自己拿过阿姐的银针,喃喃的:“人总是在成长,乱世之中,人明白得更快,一日间我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我虽是认识阿姐久,但你们才是患难之交,知道你们好久没见了,叙叙旧,我自己来吧。”
“三个女人开台戏,小妹爱八卦,阿姐我问你,银杆门的三师兄怎样了,他添了个宝贝是怎么模样?”我还是忍不住地问。
阿姐似笑非笑看我,轻声笑道:“是你心坎尖的杆星吧,心头憋不住了吧?我要说你,心尖颤动要放下,宝贝侄女可叙情。你个三个师兄的,他年纪最小,却是最先有了孩子。我那个死鬼丈夫没给我留下一丁半女的,按说我是到了做母亲的年纪,看到什么人家孩子,心中总是涌动柔柔的跳动,我总是拍拍短枪,自己说道:我是一名军人,不该有柔情的,就是心底底捱不过去。我掐指算了时日去看紫嫣一家子,她已是坐满月子,怀中抱个女婴,杆星在太阳底下锄地种菜。紫嫣那寡花的,有了这个孩子挺稀罕,宝贝得什么的,我耐不住婴儿的呢喃讨口,凑近她细细端详,自然他夫妇俩对我是客客气气,我说啥就是啥了,一抱过身边,自己也是喜欢上了:瞧那额头饱满,鼻尖高耸,眼珠闪闪,尤其是那对酒窝就是从杆星复制来的。我刚一沾手,那宝贝好像就知道我不是她亲娘似的,哇哇哭开了,那个哭声特别洪亮,好像能把头上的云彩都拨开。紫嫣心疼,可不敢来抢,看了她丈夫一眼,杆星理解,只是朝我笑了笑,继续锄地,我等到女婴哭得有点嘶咧声了,才把她塞回她母亲怀里。紫嫣心疼,凤蝶嫉妒,我本想要是他俩有了争执,对孩子不耐烦,会不会我一开口就送了我,我可以放老家那,母亲看着。谁知柔情坏了我情绪,好像心中有了恨意。可冥冥之中,婴儿给到她母亲怀里,居然对我嫣然一笑,我总觉得以后会和她有什么瓜葛,现在围堵孩子还早,做教母得等她略有意识才行。我问紫嫣,上了户口没有?她急忙说道:狼烟阿姐都给起了名字,自然就叫任亮琴,当然按你说的两岸亲的意思,可我更愿意是我和你两亲的谐音,毕竟你是我们难请到摁手印的恩人。”
我自己也笑出泪花:“我侄女喜欢母性的轻柔,不习惯教妈的生硬,要是哪天我能去台湾看看我侄女那就好了。”
凤蝶殷殷告诉我:“老头子大陆没有退路了,就想台湾安营扎寨,国共厮杀这么久,结下的梁子很大很深,若是共军没卷过海峡扑灭对岸,那对峙的局面就会很长,两边来往多有不便。现在我们开设鹿砦也是为了抓丁去守台湾用的。我知道你爱闹腾敢闯荡,阿姐拦截你也想见你一面,你宝秤我或是在海外能打听一点消息,会告诉你,我以后有大陆的事务,也得你照看着,毕竟我们根在这里,尤其是祖宗埋在这里。”
这话有点大,把我吓住了,我默默点点头问道:“清明节到哪给你家风水地扫墓?”
油灯昏暗,却是照出阿姐红眼眶:“阿奇知道。他不想过去台湾,想在这边老家成就娃娃亲。我想多了一点,怕他沾上什么不方便,要是他认为照看我家风水地不方便,会找你的。毕竟你是个热闹的人物,容易让人找到。”
我猛然想说阿奇让我替代他在你身边照看你,刚刚出声,忽觉不妥,反正我没这个想法,何必扯起没完没了的话题。还是再问问其他,要不再这里多呆几天,反正阿姐不能亏了我的嘴巴和清爽,想睡觉就能好好睡个懒觉。
凤蝶闪闪眼神在油灯下突然发亮:“蝶兰妹子,你还想说什么话?”我嗫嚅着,到底问还是不问。
云鸽抢先说道:“古人有曰:良禽择木而栖,既是青天白日大势已去,阿姐何不弃暗投明,到共产党这边来谋事,建国之初都是广纳人才,共产主义美好绚丽,人人值得为其献身,阿姐一身才干,会有好前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