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老道吊得我俩脚步匆匆,正好大家同时赶到,心中暗笑:“不妨,老蝶说上瘾了。不会慢待我们肚子那条馋虫。”孙女在旁坐下了:“许多过去,我不知道,连我听上瘾了。”老蝶摸摸她脑袋:“听了该有点传承哦。”
老道径直上了台,五双眼睛盯着他,可谁都不肯松手,老道死命咳了两声,似乎要把肚子的烦闷吐出去,眼神朝天望了望,眼前是一片空旷。我听出了他最后台上一声咳嗽,短暂尖锐,有许多闷气,玄衣汉子很是醒目,端了我坐的那把太师椅绕了台前,恭敬对老道招呼:“老辈请坐。”
老道没看见般,取下肩头扛着的拂尘,照着杆子中间一扫,瞬间我手背一麻,接着火辣辣的,不由自主松开手,当然,其他人都像是给杆子烫着了般,个个飞起手臂,只见拂尘从底下往上一兜,杆秤如一枚长柄落叶给疾风吹起,轻轻的,秤钩和缀环叮的碰了一下,横着躺在文佬和武娘刚才坐的太师椅扶手间。我急忙活动手指,转了转手背,轻轻甩手,从底下呼起一口气,才甩去麻辣。看看他们四人,文佬却是已双手拱高,对老道施礼:“失敬失敬,什么小民同乐乐的惊动师父大驾?”看看其他人,他们都把手抖在胸口双手臂相互搓搓,好像给秤杆烫的不轻。
老道还是望着天空,自当面前是一片旷野,嘴巴蠕动:“方外人眼眶有活气,娘娘有情,老道亦有心。”他喃喃念叨,轻微的片言只语却如惊雷般轰响全场,瞬间擂台前静默,我朝台下看了看,乡民自己惊愕片刻,私下相互议论,稀疏的人群再逐渐聚拢密集,议论逐渐大了声,全场嗡嗡的:
“老道好像念咒语嘢?”
“不是,老道说了,后生人唱响活现的《苏六娘》?”
“那是男版《苏六娘》,你不看那后生兄要死要活的。该不会想到山上庙寺墙根撞头吧?”
“鬼脉通老道士都能请下山,后生兄够可以呀。”
菟儿给乡民点醒了,拉着后生兄双双跪在老道面前,轻声呼唤:“请老师父成全,救救我俩!”
武娘眼睛吊起来,急忙搓了手背,抢到老道身前,挡住老道跟前,意思了他俩跪的该是她,乡民眼里的老虎婆。给文佬一把拉了回来。她不服气,手指扬高,嘴巴还想嚷嚷,给文佬一把捂住了,那场面甚是滑稽。
老道轻声说道:“后生兄人,当着全镇人说你是哪里出生,年纪和姓氏。”
后生兄子还有点懵,菟儿脸上一片惊喜,眼睛直碌碌看着心上人。后生兄轻声说道:“我是西畔旁县澄城新隆乡里人,年方二十三,姓秦字号希汉。听到这边有打擂招亲的,禀告双亲”
老道拂尘一甩,断了他话,对着姿娘子问:“你年少时给了武娘,可有一片纸页?”
菟儿眼睛转向老虎婆,怯怯说道:“那时还小,也还清晰,娘俩饿倒在路旁,奄奄一气,就见武娘阿母给生身阿母两块银元,从她怀中抱走我,不曾有其他。”
武娘咻咻的:“过后还给了她几次两块。”
“算来,拳头阿母是救了你一命。给你养母磕头谢恩吧。”老道表情木讷说道。
菟儿妹妹脸上放光了,转身给武娘跪下,手里不忘拉住秦希汉的手一扯,后生兄不由自主跪低了,双双给阿母恭敬磕了三响头,老虎婆拧转身子,不看他俩。
老道对张宏斌说道:“官生施主,既无身属约束,姿娘子也为养母回益多多银元,算是报回母恩。哪朝哪代都不灭人欲。你推新政,我还老派,同族同气,天下有情人凑合,天道认可,娘娘高兴,我亦欣慰,你呢?”
张宏斌猝不及防,结舌片刻,点点头:“高人说的是,近年来,潮汕区域瘟疫水旱涝灾兵燹的,村村减丁,哪里能添儿增口,我们确要助力。”
老虎婆一蹦老高,扒开师兄手腕,破口大骂:“哪里来的破老道,专门坏我红灯大法,怎可忍,我养大神女,我想怎么着是我的事。要是这样给领走,不如我和她一同见黄莲圣母去,我学法不精,无举大业,圣母呀,我就带她见你去吧!”她已是歇斯底里,挨身的人都给弹开了,抢到菟儿身边,举高手掌。
老道拂尘轻轻一摆,尘尖还没碰着,老虎婆横着甩起两尺高,整人跌倒,开声大悲,嗯嗯哭泣。文佬过来,俯身要扶起她,老大一把年纪了,还撒泼地上赖着。菟儿醒目搭着情郎要扶起阿母身子,老虎婆一扭身,两人双双跌开,文佬努嘴,过来两个玄衣汉子,帮他扶起姿娘虎,那两个汉子缩手缩脚的,害怕给弹人。武娘无力,给扶起移步,二师兄懂的,礼貌起身,让出位置给武娘坐下。这时,台上武娘和她那把杆秤尊贵,双双端坐太师椅上。接下,玄衣汉子赶紧端回刚才放前了的太师椅,恭敬请老道来坐,老道没看,汉子请了镇长坐,张宏斌谦让,不肯落身。
老道咳口气,幽幽说道:“我,原先朱红灯亲兵。过后漂泊四方,我悟了:万物归于一宗,那就是道,圣主罹难,我皈于李道,就是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的道。红灯法,我知。同是拳民出身,圣母已死,拳民也散。法也,平世人规正,顺潮就势才是沧桑正道,方称大法。”
武娘一听,触电般从座位弹起大喊:“我是二代黄莲圣母,红灯大法传人,圣母在此,有老拳民的,还是拳民二代的跪下听令!”菟儿一震,不由自主的跪在她面前。朝文佬和其他人看看,没人像她一样,急忙起身,还是拉住兄子的手。
乡民起哄了:
“什么大法,蒙谁呢,百姓就是要吃好穿暖,你过来做了什么?圣母就是剩下,多余。”
“这个老虎婆专门到此地蒙骗,什么打擂招亲,拿养女做幌子。现在露了吧。”
“后生兄来得好,带走姿娘子,看她一老姑婆怎么再骗人。”
“老虎婆就下台吧,不能再这么的败坏镇子名声了。”
“姿娘虎汹汹的,哪里拿来一把杆秤装模作样,说是粤东第一王秤,台上那把秤就是假秤王吧。”
“台上那对师兄师妹的,你们说是涂家杆秤传人,假模假式吧,要真的怎么不揭穿他们?在文家里那会,人家给了多少钱,给人家当托呢。”
武娘忍不住,窜了几步,操起落座的王秤杆子,在台上耍几个花式,朝台下一指,靠着台前一片乡民哗的一声后退,真怕她疯癫了,杆子飞来伤人。乡民心中是怕了,可不舍眼前奇景,退后了,还是眼睛投过来。
树荫下黑咕隆咚,几个乡民小声议论:
“什么圣母来的,吓唬谁呢?”
“唉,真是的,现场镇长也不吱声,什么态度,该不会也收了文家的钱。”
“那是一定的,自古都是官商勾结,沆瀣一气。”
我是不曾想武娘揭穿了自己的面目,乡民喊得也让我脸红耳赤。本来差点就要台上喊“商界至尊”了,此刻太不是滋味,师兄说有贵人相助,可老道来了,武娘露了,东洋夷秤和师兄我都成李鬼,心里问自己,老道来得对不对时辰。
老道呐呐说道:“一代半截黄莲,二代无有,你还是做回邱欢莲为好。”老道拂尘扬起,武娘忌惮,往旁急跳两步,引起台下一片笑声。老道轻轻给自己老脸拂了一遍。
只要老道开口,台下顿时安静,乡民仔细辨认口型,生怕听漏了一字。玄衣汉子端来太师椅,老道这回不客气,一屁股就坐下了,正好对着台下。
台上几位大员默然,我眼梭巡台上,文佬木讷站立,抿嘴不做声,师兄无表情瞧远方,镇长还不做声,冷冷看待面前,情妹妹和情阿哥一时手足无措。
安静片刻,菟儿首先缓过神情,拉着后生兄对台上每位大员鞠躬,还包括几位玄衣汉子,不敢看阿母脸色,离着老远给武娘弯腰,武娘别开脸。他俩想再次给老道磕头,老道拂尘照面前一扫,不及开口,远远儿,乡民拍手欢呼雀跃,叫好声阵阵,他俩急忙回身给乡民不断鞠躬,台下一阵起哄:“老道和镇长是媒妁证婚,就此时拜了天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