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只来了老蝶和孙女两人,两位小老弟也不能问起饶山好山美水了,乖乖儿回到银杆门下。老蝶沉吟一会的,马上开讲:
趁着赶潮海水,我和师兄搭乘海涛家的船回到韩江口,上岸迈几步就是老铺,当年东洋入侵潮汕,阿爹留着两个徒儿留守铺头,自己回到老家,守着祖屋,心想,徒儿还小,不是东洋人抓民伕年纪,自己退可上山避火炮,进可新城整理经济。没曾想,为了一把银杆,丢了性命,毁了家业,不是他临死前拼命喝我快跑,连我也搭进去了。现在看到熟悉的老铺,心中说不出的悲呛,几年了,时过境迁,我和师兄们都长大成人了。
一个姿娘人,见我过来,热情和我打招呼:“兰妹妹。”实在话,这些年来,自己一门心事在银杆上,忽略了人际交往,经师兄提醒,才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玩伴,临街铺头那个姿娘子,叫蔡绣芹的,和我一般的年纪,她已是两个孥子的娘了,现在正和自己孩子嬉闹,见我过来,赶前一把拉住我的手,说道:“好姐妹,听说了你的故事,心中挺为你唏嘘的,没在外面寻找把秤时找一个后生人嫁了?你爹娘可留下什么遗命给你,打小你和三个师兄嬉闹,长大了,他们可是姿娘子心中尖人。听说你身后老跟着一溜子后生豪哥,是不是讲究个门当户对?”
我心中呲她: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可看见她和两个孥子嬉闹,场面挺温馨的,却也羡慕不已。什么是志向?姿娘人有一个温暖的家就是一辈子的指向。找银杆的得失再次浮现心头,师兄仨的都说找银杆是他们职责,可他们生存法则都有一定指向:大师兄他投身红色根据地后就有了自己使命和信仰,有组织的人,怕是身不由己了;三师兄给紫嫣套走了,现在和眼前蔡秀芹一般,要过自己生活,照看自己孥子,天生注定不是和我一条生存轨迹的人;二师兄现在我身边,尊我为东家,照料我生活,我兜里有点,会惦记他,给捎点,更多时,他在我困顿时候,牢记爹娘遗命,照料我生活,一桌饭烧好,总是最好的给盛到我碗里,使我不饿着,时刻都能有姿娘子该有的红润。我离开他几月了,恍有所失,现在在他身旁,心中踏实多了。麻杆诸葛会帮我料理一切,包括我累了,一头扎进床铺上,他能给我扔下的衣裳都洗了。有时候,蔡秀芹都说:他才是我厝人。说啥的,我们亲兄妹一般。
我看秀芹一脸满足的笑容,连忙夸奖她那两个孥子,是呀,两个孥子嫩牙稚齿甜甜叫我阿姨,把我心都叫化了,心中涌起一阵惆怅:不是我立下血誓,自己也该有这么可心的孩子了。
二师兄铺里一声招呼:“师妹,给打好洗澡水了,洗完歇一会,吃点东西,恢复状况才真有银杆人的样子。”
秀芹努努嘴轻声说道:“这么贴心,亲兄头也没有这份细心,真比厝人还暖心。”
一句话戳到姿娘子心中柔软的,莫名其妙的,我脸上一阵潮热,不由自主拿手贴住脸蛋。
“瞧瞧,脸色羞红了吧,快进去享受吧。阿姐就从后生来,妹子心事我会知。”瞧她哼哼得意的,这秀芹的,仗着自己有两个孥子,就自称为姐姐了,好像我比她还大几月呢。
我一捏鼻子说道:“哎呀,孥子人要拉屎了。”秀芹赶紧低下头去,我转身逃也是的离开。
回到铺子里面,洗澡间热气腾腾,我纳闷了,就我和秀芹话了几句的,他就烧好热水了?
二师兄一瞧我的脸色,笑道:“叫你船上眯一会,你又不干,瞧你疲倦的,过去那头厂子有个小锅炉,我要了点热水让你洗洗好歇着。大师兄来信了,你洗完拆开看看。”轻轻一句话,比灌我一碗曼陀罗还上脑,很久没有听到大师兄的消息了,我赶紧朝他生出手来。
“别急,热水凉了不好烧,瞧你好久没洗个舒心澡了,别是想展开手脚都不麻利了。”大师兄的信逗得我心神不宁,赶紧进去澡间一顿狠搓,穿上衣裳就出来。桌面上已是放了一个烟纸包叠好的三角镖形。我仔细展开烟包纸,里面什么都没有,不禁大失所望,嘟囔着:“他许久路过一次,再忙也得落下几个字呀,他不也识得几字吗,过去那边,肯定也长进不少,认得更多的字才是。”
“好妹子,大师兄肯定走得匆忙,这里还是俞记军政府管辖,红蓝对立,不敢久呆,或是怕给暗探特务发现了。没字的信内容更丰富,就是没事,自己安全健康,惦记你们,一切尽在不言中。你忘了他和咱俩的约定吗?”二师兄轻言轻语的,那是的,平常日子平常生活,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可现在是平常日子吗?都听说红蓝军队北边酣战,战局胶着,你是坚定红色人,总该给我们讲讲外面形势,使我们对局势有个判断。
二师兄看出我的忧虑,安慰我说:“师妹,大师兄肯定很忙,他是有组织的人了,肯定听组织人的话。就好像师父师娘过去了,他又找到给他靠山的爹娘一般,可不得听他们的话,他们那群人是要掌管天下的。大师兄怕是没时间寻找银杆那小杆子秤了,他正和他靠山里的人学习,他们组织上的人正训练着打造无限大的秤杆,能量天下的金杆和银杆,现在正习练方方面面的本事和平衡,社会的平衡很是复杂,需要各方人才。要不是师父师娘生前有交代,要我协助你把银杆门传承下来,他们说大师兄银戆憨憨的,只会拼命向前,三师兄杆星稚嫩,容易迷糊,只有我脑袋圆转点,还能配合他们做点事。我看了,大师兄进了他们组织后,学会考虑问题了,脑袋灵活多了,好像另一个兄头了。真是师父师娘的遗命在,不然,我见了大师兄,就和他投奔红色根据地了。”
我一蹦老高,差点就拆了屋顶的瓦片:“你们口口声声要找回银杆的,如今是嫌弃我耽误了你的前程吗?”
“师妹,可不这么说,话又是说回来,没有师父师娘在世那时,我们三兄弟可能饿死路旁,给野狗吃了,就算没饿死,也没这一身本事。我们也是知恩图报的人,我得配合你,尽量完成师父的遗命。我是说,大师兄和三师兄他们,你就不要存念了,他们现在的状况,已是没精力找银杆了。我看了这么久,你也是无头苍蝇乱撞,好像是一个杂杆子鉴定人,到处留身影,到处挨秤尾。我是想劝你,要不,咱下次见了大师兄,看他能否说上话,咱也投奔红色根据地去?在他们大范围组织活动中,或许就能摸到银杆消息,咱找起来就方便多了。自己将来或是有更好的出路。”麻杆子小心探寻我的眼光。
“你是说一个有门坎的人再找一道门进去,这不就成为两道门里的人了吗?在门里的人都是有规矩的人,不能用一道门的约束就坏了另一门的规矩,咱能不能先把先前门坎里的事给做完了,再进另一道门里,我是没那么复杂的脑子对付两道门里的事。再说,你都知道大师兄入了组织,精力就不属于自己的了。”我嘟起嘴巴说道。
“唉,你就是说先把银杆门的事做完再进红色大门,绕了那么多门的,还是要找先找银杆就是。那你能说说下一步的打算吗?”
“爹娘死了,你就是银杆门的脑门,我还指望你能出个主意呢。”我知道,说这话就是胡搅蛮缠,人家都给出了个主意,自己不要他的脑门,乱七八糟讲什么门道的,却是望门不入。
二师兄长长叹了口气,嘟囔着:“你所说的门夹扁了我脑门,两只无头苍蝇就自己摸索着撞吧。”至此,他再也不提跟大师兄一样去投奔红色革命的事了。
二师兄整理好阁楼上的铺盖,给我铺设软和的褥子,咨询我:“要不,你就睡这里,我到大师兄原先看护的铺面去歇着。”
“不行,你在底下搭个床铺,那边就由着锁住。我半夜睡不着才有人搭伴说话。两人睡一屋,我姿娘子都不怕,你一大男人计较什么。”
“师妹,要搞清楚,你找银杆都有六七年头了,姿娘子找成姿娘人了,还想起拖着两条鼻涕虫的年代。”师兄一句话戳住我心的泪点,看看人家蔡秀芹,差点我就失声哭出来。蹬蹬几下,我爬上梯子,一头就栽进被窝里,任由泪水在脸上流淌,却是还盼望爹娘夜间来找我,最好能交代我下一步朝哪去。
在这屋里我是睡得踏实,比起饶山那会的,睡觉还得竖起耳朵听风听世界,我很久没睡这么实在。人活着首先是柴米油盐,早起,打了个哈欠,瞟了师兄一眼,他正盛好了两碗稀粥,桌上摆着乌榄和咸菜,静静等我刷脸擦牙,我走过他身旁,闻到一股子咸咸盐味,他为了节省,自己用粗盐刷牙,牙膏都给我留着。
我有点心疼,说道:“为了我,你自己就那么抠吗,一撮牙膏都能省下了。”
“唉,码头的苦力要不就不擦牙,要不就是厨房牙刷头撮点粗盐对付着刷,我是想和他们同样,要不就会有了距离。”
“小心把牙釉刷坏了,就会蛀牙。”我知道,二师兄能省则省,爹娘就是格外看中他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