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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归心归家

春素招呼蝶姐:“老姐歇口气,我给说点题外话。”

还早那会,海涛听树下一声招呼,看着擂台戏份差不多了,忽溜就下树跟娘走了。我们仨的在树上一直没下来,牛栓和猫妹两人对望,样子怪极了。我有阿姐二十银元垫底,俨然是他们领头的,威严询问:“你俩是怎么了?”他俩忽然伸出指头,直指对方责问:“是你告诉了老神仙吧?”可两人又是收回指尖,问道自己:“不会呀,我俩一直都在一起。没见呀。”他俩皱皱眉头,嘴巴嘀咕,原来还在纳闷怎么老神仙知道他俩有主意:老词常唱,老谱翻用。我也眨巴眼睛:是呀,那是怎么回事?可心头急呀,顾不了他俩那无关紧要的争执,赶紧断案:“老道既是神仙,他借助烟气亦可传声,那烟气是你们点燃,原想帮阿姐的吧?那就是你们的小声商议附在烟气传给老神仙呀。”瞧我神的,两句话唬住他俩,他们忙着点头认为。我赶紧说道:“咱就要进学堂念书了,可镇长读老神仙的墨笔,你们谁听懂了?”他俩也是摇摇头。

瞧他俩一头懵的,我催了:“弄懂老神仙给的字句,这才是眼前正事。常念叨,一方面自己讨个吉祥,有个护身符,什么药罩伎俩妖魔鬼怪的,咱就不怕了,另可增进学识,清灵开窍,那些话语就是人间道道,学了肯定受用一辈子。”他俩恍然大悟,跟在我身后跳下树来,我们本想挤上台去,仔细辨认那拳头大的墨字,没等到我们挤上台,老神仙已是割开纸张,借助风势拂尘给送到该有的人手上。剩下桌上条幅,给镇长和文佬挡在身前,仨的有点忌惮,不敢上前瞧了仔细。一张护身符,两个冤家欢欢喜喜带走了,一张成数不清的碎小符贴,都给乡民装兜里了。只有阿姐兄妹俩领走一张让我们亲切,就从那张学起吧。看着蝶姐兄妹俩朝码头过去,我们知道,和她告别时候到了。

虽就是几天时光,可和我们好像结下了百载情义,恋恋不舍不差菟儿阿姐和她情哥哥那般。这雪中送炭,扶危难于既倒,赛过夫妻情义。就算没磕头拜师,或是学桃园结义,可我们情义赛过师徒和刘关张那般。

不紧着回味,先瞻仰条幅要紧。我们在后面紧跑慢跑的,但愿阿姐知道我们一直在树上为她喝彩和揪心。忽然停住脚步,镇长大步流星的,也跟在兄妹身后。小鬼头总是得避让大位神的,现在话来说,小鬼让着大腕先追星。

我们商议了,尽量靠近他们,躲在其他船头后面,听他们说的啥。这回,风婆子故意和我们捣蛋,夜幕下,只见他们手臂挥动,嘴巴溜出的,一阵阵都给刮跑了。无奈,想对着口型猜测话语,夜色深沉,号称猫科的夏莲,眼神也看不囫囵。

一会功夫,镇长朝他们挥手道别,一转身走了,我们才冒出头来,看见阿姐还在船上挥手,我们知道,她感觉我们会在海滩,举手给我们仨告别,我们张嘴,就要喊话,那个风婆子就是和我们过不去,刚抹大嘴巴,就给我们灌了满满一喉咙,海风咸滋滋,心气咸滋滋。算了,这里离韩江入海口不远,等我们读好书了,再看望阿姐去,那样才有脸面。我们彼此的心意,大家明白就好。船帆带着他们离远了,海涛会回来和我们一道端起识字本吗,这位海上漂泊的好伙伴?

海滩上,猫妹舌头啧吧嘴巴,呼出一口咸气,嗯了一声说道:“没赶上看阿姐的条幅是吧,我是背下了老神仙开窍的咒语。”我和牛栓围她看,猫科一本正经的背诵一遍,还说:“看镇长读纸张停顿的,表明每句四字,共有十六句,六十四字。道人讲道,大道、天道、地道、人道是也。我数了一下,咒语中有六个道字,六字好呀,六六大顺,听到的有福了。”

我和牛栓呲她:“算什么解疑,有说等于没说。”我们只顾着往前赶路回家。

“慢点,这会我琢磨了,我猜阿姐拿了条幅是最后四句,你们看:条幅是挑着给了阿姐,条幅中的我字就是看字的人,道为万般能,‘我道天下’是阿姐给了她身边人的好;‘一杆执岁’,大家都知道阿姐寻她家一把秤杆,岁是年,好几年了,岁岁如此;‘天下道我’,那是天下人知道她那样努力,那样鼓舞人心,都会帮阿姐;火地吟泪,这里是海边,不是火地,吟是读书或是仔细品味;泪吗,反正我是没泪,牛栓没泪,春素的泪叫阿姐给擦干了。火地该是阿姐那头的地。我们想帮也帮不上。”

我俩很佩服猫科姐妹:“哎呀,你是还没进学堂,好像都读懂了。”

“我刚刚悟得,不然,你们说说是怎么解疑。”

“我们脑袋还没入道,算了,就认你这理了。夜深了,回家去,许多家务要补上,不然爹妈不让上学堂就糟了。”我们跑起路了,一道喊着:“扒开浮萍一汪清水。”散了,心里欢快。

过后哪个乡民这么编排:借助娘娘天威,张宏斌开大戏,文佬主演三天,客姐席上驻唱,学童仨四帮嘴,虎娘醉药疯癫,乡民两眼瞪圆,菟妹背主自赎,老道粒粒珠玑,庙宇灯火通明。

二天一早,乡民像是约好了,一众人流还想到庙宇瞻仰活神仙,求得护佑消灾或还个什么心愿。香客到来,和尚自然满脸笑容,乡民专程庙宇,寻迹老道仙踪,合十恭迎,喃喃有词:“自古僧道一家,天尊并坐如来,共享上天尊荣,施主心诚可悟。”乡民将信将疑,香火钱就投进功德箱里,还有死心眼的香客,非要看到真人的,老和尚引到寝室里,和尚下榻处挂着一幅老神仙画像,似是非是。虔诚之人赶紧合眼祈祷,出得门来,扪心自问,悟得什么:有人说是悟了铁拐李,有人说是见了张三丰,还有人说似僧似道的济公是也,有人说就是鬼脉通真像。

厢墙外看见浇花小僧,恭敬询仙,小僧头也不抬回答:“老道趁夜走了,行踪不定,云游四方,修为有德,他从奇人异事中悟道的。”众人好奇:“那么尊位是不是知道祭祀日里,镇上有异人出落,专程到来?”“小僧悟浅,善人自得。”再不言语。众人感叹:还是自己饶山祥瑞,招得神仙过路,还落下仙气在此地,我等虔诚悟心,一切吉祥。至此以后,老道歇脚过的庙宇名气骤增,香火大旺。

老爷响亮,许多外乡客商慕名而来,觐见庙宇后,顺便就把生意做了,还是人气旺盛,镇长一扫眉愁,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世事难料,谁知哪朵云彩会下雨。

我们如愿上了学堂。学府本来幽静,可和文院一墙之隔,刚刚入学,什么都好奇,除去先生朗读声,有时还有吵杂声响不时落入耳中,那是文佬和虎婆的争执,只言片语成串,渐次有了节段,并和以后看到的连成故事:

文佬原是痴情汉子,护法弟子爱上圣母二代,当然亦可亦不可。邱欢莲儿时被奉为黄莲二代,她虔诚矜持自己尊号,自当守规不得婚嫁。而文佬是护法弟子,本有追随,靓影晃动,不曾想就有了情愫,死心塌地的。一生不看别的女子,专门给武娘保驾护法。拳团散了,庆幸留有硬汉,在那当儿,两人在还有信奉的大位神那里,都学了一身武学。及长之后,时局不明,香案祈拜先师,郑重扶乩后,拳神有了指点,大光地亮在国南海边。他俩随变革人流南下,两人相隔不远,武娘看中奇山异水,在武夷山开设天源武馆,苦苦寻觅,意在复兴红灯义门。当年,圣妹嫌弃身旁护法阿兄俗心太重,不是练就灯照人选,想在仙山灵水中找寻仙童,促其成就大法。按她说来,入红灯门者得有灵骨异相;武馆开张有日子了,门下弟子,一个没落入法眼;多年下来,终无所获。偶然邂逅,她瞄上阿姐他爹,叙旧之下,天降另个护法弟子,虽说那年只是应个名分,已是甚慰圣心,不胜惊喜;可人家涂掌门根本没心思和她共炼。偶遇变成必见,涂佬不胜纠缠,改了过往路线,顿时心生怨恨。一路彷徨,遇见菟儿娘俩,买了妹子,圣心大发,想孩童大了,众字功法做个撑脚,还缺另一人,候她再看上闽西齐教头和齐菲燕,手法一对,只算平手,关键是人家也不买账。又再偶遇蝶姐姐,兴奋不已,以为仙人临界;谁知刚一交手,败下阵来,无颜求索。人在世间,首先要讲生路,圣师无心,弟子无能,散伙是当然,武馆凋零,就投靠文佬来了。

这时,文兄痴心不改,一直守候,拒绝许多媒婆上门,人家以为他习武太过,坏了男人本性,也就不劝婚娶了。先前,他劝邱欢莲,时也势也,既是拳民已散,门号渺茫,该是去圣归俗,和他生育;不定哪个被戮拳神不甘泉下寂寞,二次投胎,出落个异人怪相来,再讲大法不迟。邱欢莲虔心不改,信奉唯高,总是认为天边现世为其备好人选,等她发掘,一耽搁就半辈子过去。圣妹没有俗人心气,误了人家,文兄熬成文佬,还痴痴等待。世间呼气,那口吃食那件衣着自当首要。文佬劝欢莲,有了经济,才谈大法,任何功成,都必有经济衬托。圣妹不听,认为护法弟子贡献余力,理所当然。文兄识时务,懂时局,动随势转,不小心就成了文绅。

武娘投靠以后,良言入耳,从哪找来一把秤杆,冒充王秤,也看菟儿年少貌美,自持自己武学还对付,文佬背后撑着,玩起擂台招亲,揽收钱财,以期积攒和生计,私下里还是圣心不改。不曾想,大了的姿娘子,春情盈心,看上了兄子,就一心奔俗,她和秦希汉眼神对上,化蝶话语都威胁上了。

平日里街市坊间流传,说是银杆门留个奇特妹子,心头痒痒。闽西也算偶遇,甫一对手,歪了头髻,磕了鼻尖,坏了形象,恨意在心头。看着可修大法那妙人儿近在身旁,特设饵料在省脚邻近。也是蝶姐猫心不改,遇见新政,成全我等四人进了新学堂,她却是着了药罩迷汤。世事环环相扣,来了师兄,道破怪事。最是倒霉的是圣痴遇到鬼脉通,拂尘一甩,一切全乱了,只能叹息天运不测。暗中文佬和圣妹商议日后期盼,几片言语不和,声响不免大了,本来想读书机会难得,心无旁骛,一心圣贤,就是耳朵不服心头,耳根一软就灌进里面了。

不过,天道轮转,谁知上天哪位当值,催动哪片云彩下雨?失去王秤,却有老道开了银口金墨,运道相当,商市不减。当然最得益是我们四人,就那时,姿娘子进学堂实属仅见,我们一对姐妹。也给张宏斌推行新政有了衬托。

武娘、文佬圣心俗心不合拍,心灰意冷,或是老道给了点启发,两人都在悟心。文佬顺着运道,稳稳当当做生意,如是赚了,还给学堂孩童增加午餐。据说,武娘暗中琢磨了我和猫妹骨相,认为亦可代替菟儿阿姐修行,弘扬大事和文佬商议。当然,文佬明白人,说是人家清静乡民,无有约束,且是普通姿娘子,无心大法,涂家妹子买了春素,归属权是蝶兰的,且叫她爹娘看住,不是什么钱可买动的。夏莲猫妹,热心读书,无心悟法,就算她父母愿意卖人,长大又是一个菟儿,竹篮打水一场空。再怎么说,就是不肯出钱出面子买人。按说他是不缺那几个钱的,且还有个文绅名份,办事给力。不像武娘那般,在饶山,算是名声毁了。文佬接受教训,依法依规办事,再不做药罩迷汤之事。最后他还是那句话:“倘若愿意,请妹子成为文家管内的厝人。”那天夜里,武娘挽个包袱就走了,怎么劝说都留不住。

就那日子里,菟儿和秦希汉来了,带了迟到的聘礼和新娘女婿回拜娘家该有的手信,执礼迟了不失面子。文佬笑脸迎出门,赶紧叫收了起来。果不其然,武娘在里屋听到,不肯相见,还说如是送了什么,都给扔了出去。下人赶紧回道:俩人来了,执礼已是供了天神了。菟儿和希汉在门外跪了很久,圣母不肯露面。文佬倒是侄女侄女婿叫着,很是亲热,临了说道:“你俩懂的,就不留你们吃饭了,多留意你阿母消息就是。”

武娘走后,文佬心有戚戚,几次派人跟踪她,她人径直到了旧地武夷山,原武馆已是易了主,改成茶厂了。邱欢莲漂泊那奇山异水,已然和盲流乞丐混迹一起,就是不肯回饶山,还带话回来:圣心不改,俗民无解。叹息之下,文佬出钱在当地雇了一村姑,叫她化身良善人,常给她布施,不让饿着。后来想想,长久不是个事,祭出一招,自己开设武馆,还挂“天源武馆”门面,四下吆喝,也就有了名声。

种下金梧桐,引得圣凰来。伤心地有“天源武馆”且有比试,禁不住心痒,邱欢莲就来看看。唉,蓬头垢面的,乡民不认得了,文佬一眼就看出了。她嘴里叨叨:怎么我的武馆移至此地,莫非弟子另择地段开张?带着疑惑,她踢馆来了。当然,都是她赢。一帮兄子姿娘子跪地上高喊:“欢迎馆主回归!我等恭候已久!”喊声惊动欢莲,犀利眼神看去,突然醒悟,和老道那般念叨:师兄误我,不入俗靠。夜里,她歇息土地爷庙里。

窄小地方,怀揽打狗棍,武娘睡得挺香的。突然一个愣神醒来,哪来的仙风道骨一太婆喝道:“转代黄莲听令!”她抬眼,给一道刺目亮光罩住,蒙眬间赶紧跪下低头,念念有词:“邱欢莲恭敬聆听。”太婆朗朗喝道:“红灯太师着令弟子,世人筑好北山神龛,着令黄莲归位,以期复兴大法。”瞬间神人不见了。

邱欢莲揉揉眼睛,好像南柯一梦般,庙里昏暗,只有残余香烛摇曳欲灭。天明大亮,出得庙来,果然看到庙宇对面小山头有间小屋。邱欢莲迟迟疑疑走去山上,推开虚掩门户,一尊画像挂在中央,那是一代黄莲圣母。欢莲跪下,嘤嘤哭泣,给画像磕头谢罪,说是辜负了一代神人圣意,没修成红灯大法,只求圣主宽宥,来日方长,二代虔诚,一定修为,不负神望。

下来日子,神龛案前总有虔诚乡民敬奉,或是菓饼,或是纸币铜钱,武娘瞧着他们熟悉,却总是愣神认不出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心中很是欣慰:南海边,升天圣母已是靠上天后娘娘身旁,一同殷殷给了乡民嘱托,自己当是不负圣恩。

平日里,武娘还是记得文佬嘱托,把供奉的钱财积攒了,因为弘扬大法需要经济支撑。祈祷完了,整理周遭,也种些蔬菜自己日用,对那些常来供奉的乡民,拱手送上一把。说不出对这里伤心还是喜欢,被剥夺了擂台凛凛威气,却又有了乡民的这般崇敬。一天,她在锄地挖草,一声机灵,过去不远却有汪喵叫声,寻声而看,一个浅坑里居然困住一对冤家,小狗抱住小猫,可怜兮兮看着她。武娘心生爱怜,从坑里解除藤条,一手各抱了一只出来。夜间神龛顿时更多灵气,她在祈祷时,两只宝贝也蹲在身旁,好像和她一道敬奉圣主。祈祷完毕,这个被称为虎婆的老姿娘潸潸泪下,不断谢天谢地,上天派来两位神兽,就是给练红灯大法的。直此,她给小狗起名“涂女”,小猫名号“菟儿”作为最高层次的“众”法撑脚,和神兽共练红灯大法。

文佬再不敢上山去打扰二代的清修,怕是惊跑了心尖人。菟儿和秦希汉过来看望养母,也躲在半山腰远远望着,同样不敢上去。回到文院,听了观察人细细描述,他们同时稀罕,说是从来没有看见邱欢莲掉过眼泪的,这虎婆泪人该是多么撼心,叹了口气:“她是回不了现世了,让神人醉倒在俗套里吧。”按说讲寺院旺盛,和庙宇没得比,可按人算经济,也够可以了。

邱欢莲安定了,我们四伙伴心也安定了,学堂里功课挺多的,私塾老哼哼和镇长请来的新派先生要求挺高,我们摇头晃脑背诵古诗文,也学些西学计算和绘画的新技能。你们问后来,文佬常常太息,武娘近在咫尺,却是不能看她;菟儿是个好养女,俗得可爱,经常翻山越岭几十里山路过来看望文佬和阿母,秦希汉和文佬挺谈得来,偌大家业就传给了他俩。改朝换代时候就到了,我们赶上好时候。文佬有点手忙脚乱,秦希汉却是早有打算,从容应对,产业做到港澳海外,游刃有余。碰上好时代,秦希汉成了现代又一文绅,也是当地获得荣誉市民的人,手握金钥匙,来到旧地,浮想联翩,那是另一篇故事。看着蝶姐眨巴眼睛,是不是我的题外话说太多了,她的银杆传承跑偏了,正不耐烦呢。

老蝶喋喋说道:“我正要呲你,几十年交往,今天才听到如此精妙往事。为何当时没讲我听?”“嗨,你爱说你的银杆传承,我当然爱说自己家乡好山美水,鬼脉通说得对,潮汕就是奇人异事多。你个满门彩,武娘怪神仙,文佬旧模式,俩新旧交替,好事怪异好比海滨潮水,哪年哪日能听完。”孙女上前说道:“再多的潮菜海鲜也有吃腻时候,还是咸菜乌榄养胃。春素老姨送你的菜脯咸薄壳还没尝呢,回去喝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