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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黄皮判官

早上,我俩看着老蝶神采奕奕的,放下心来,竖起耳朵听孙女嚼那年头的火和血,好像是自己的血都沸腾了。相互摸摸自己的胸口,还好,心砰砰跳时还足够淡定。

杆星蹲在监狱,心情稍稍安定了一下,那心头五味杂陈的:先是怕自己无辜被冤,手脚并用,甩开四杆子对着的枪,眼看着就可溜进山坳里,一群马蜂比警察还爱管事,给我全身标了号送警所了,海雄二兄头的名头还是挺管用的,又是恰巧给遇到老板契弟张警官,算是不幸中大幸,免得糊涂子弹飞来,见了大正爷说自己不知怎么的就下去拜见他,稀里糊涂的人家也不好安排我下次怎么做人呢。他故意大声哼哼起来,同监室的一嫌犯过来,叽喳乱喊:“你是烈性病号吧,典狱长叫你来是想传染我们,不如一枪给就得了。我不想在这鬼地方抽搐。”同狱室的犯人喧哗起来。杆星微微笑着,就要这样闹腾,才有人过来,给块药膏贴,有没有效另说。谁知,那头就开了两枪,大声吼道:“那边安静点,外面已是够乱了,再这样喧哗,拿把冲锋枪就突突了。”话就这么喊,算是压住了喧闹。晚上给了惩罚,整监室里不送饭了。二天的用餐,犯人一个劲嘀咕,肯定是分量少了许多,身子弱的给抢了饭食,只能在旁捂紧肚子,再不敢叫道什么,到是送给荤旦的食物,他用手一摸,没人再敢惦记,虽是没气力和他们争执,勉强有口活命的本钱。指望的解毒药水药膏的,啥都别惦记了。倒是犯人们都躲到一旁了,监室里他睡觉地盘最大。半夜,还是肚子饿了,想起警官的承诺,苦笑摇摇头。肚子会饿,那就身体机能在运转,撑住就能活下去。浑浑噩噩过了大概十几天了。期间,脸上的肿块消退一些,眼睛可以看四周了,景象模模糊糊,人员走动觉得一个影子紧紧跟随,皮肤皱了,可一疙瘩一疙瘩,有的还淌着黄水,味道怪难闻的,自己都觉得恶心。到最后,就是捱日子,但愿警官忘了要送我的吃食,别忘了宝杆子线索的问话。

那天早上,监牢里突然特别安静,对了,没有大皮靴在地上嘟嘟敲响,突然很远地方一阵紧一阵的喧闹声,渐渐的近了。冲着大门口哗啦的冲进一般人,大声嚷嚷:“兄弟们,你们都解放了,外省人欺负咱们,出去找他们算账去。”那帮人拿着斧头铁锤不断敲开锁头,打开一个个牢房,鼓噪犯人和他们围攻行署去。杆星勉力睁开眼睛,纳了闷了,闹腾的人群里居然有陈武,他举着哪里找来的武士刀,还是带着几个二毛子,他们口号喊的是:“皇军就要回来了,兄弟们,跟着大和武士干,你们也赶紧出来,天皇等着你们。”他窜进杆星监房里,大声对他嚷嚷:“你给警署人糟蹋成这了,不想报仇吗?不是以前跟过皇军打仗的吗,现在跟着千成少佐,以后富贵大大的。”杆星虽是气力不足,躺着仍是强挣用脚踢了少佐一下,陈武呼的一声:“你个支那贱民的,我砍了你!”他高举刀朝杆星头上就劈来,杆星虽是有气无力,眼前模糊,可听着刀片呼呼响,辩出来势,从底下憋回一口气,辩了个机灵,头一偏脚尖使劲踢出,少佐结结实实撞到地板,武士刀飞了出去,哐啷撞到墙上再嘡啷跌在地上,跟上几个闹事的二毛子,一脚一个都给撩倒了,哼呀哼呀地上直叫唤。几人看见,胆气都没了,一个红烧猪头肿胀人都把一个个的东洋武士整成这样,咱也不再这丢人了,快跑。一呼啦,整间监狱的人几乎都跑光了,留下的就是跑不动的了,杆星也是累狠了,躺地上轻微喘息,模模糊糊就睡过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杆星忽然听到耳边有人轻轻呼喊:“外乡兄头、荤旦阿兄,你醒醒,我是阿萊,就是山路遇到的小兄弟。怎么的都这样子了,里面医生没有给你治马蜂毒吗?”

杆星勉强睁开眼睛,是小兄弟,吃力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有人冲进监狱放犯人呢?整监狱都跑光了。”

“唉,近来很乱,听村民们说外省人欺负了本土人,一伙人正拿枪拿棒围攻政府机构,还有一伙原来没走的东洋人跟着闹事,偷番薯的陈武也跟着他们后面喊打喊杀的,喊着皇军要回来了。他们说关进监狱的都是本地人,就赶走管监狱的,进来放了他们。我想人走了以后,会留下什么鉄铐,锁头、铁棍之类的,就想进来捡几个卖钱,他们都走了,你为什么不走?”

“走哪去呀,我就是外省人,出去了,听我口音看这样子,可不又是围攻我。”杆星几乎是用自己最后那点气力在回答。

“你和偷挖番薯的肯定不一样,不是一伙的。他们说外省人是坏人,可我看你不是坏人。手脚功夫那么强,还给我买吃的,送我零钱,没有偷挖番薯。我阿嫲不知道,说是你过来和偷番薯搅一起,是入伙,给酒里放了点兽药,她说不打紧,吃了一点拉肚子,惩罚偷挖番薯的人。我知道,要不是你喝了一口,碰上马蜂,不会给差佬逮着。我可没有报告警所,是我阿嫲去讲的,她说那帮人老是偷挖番薯,猪都吃不饱,掉膘了。她恨那帮人,可也连累了你,我能帮你什么,算是替阿嫲对你赔不是。这样吧,没人管监狱就没得吃的,我去弄点吃的来,再想法找村里看病的郎中,找点药膏药水什么的,本来马蜂蜇人是常事,村里人常被叮了,涂点什么就没事,可你偏弄成这样,真对不起。”阿莱扔下手中活计,诚恳说道。

杆星差点就认为自己命绝这里了,陈武追杀他,不知还有什么人来索命。偏还遇到阿莱小弟,算是命里遇到贵人。紫嫣说我是她贵人,差点我就死在这里了,阿弟才是我贵人。他松了劲,更是小声说道:“阿弟,我兜里已是没钱了,帮我挖点能吃的野菜让我嚼嚼就行。”他使劲咽下让小弟给紫嫣报信的愿望。

阿莱嘴唇哆嗦了:“荤旦兄头,你真不是坏人,不用这样的,你还留有小钱我这里,我给买馃子或是荷包粽子,吃点再说。你先忍一会,这里离我村子不远,外面乱,卖吃的小贩找不到,我这就跑回村里去,你强忍精神等我一会。”没得杆星应答,阿莱已是嘟嘟跑远了。杆星模模糊糊又是睡过去了,这样永远睡去才好,就没那么多困厄和烦恼。

不知什么时候,再听到阿莱声音,杆星有了足够的活气了,看着气喘吁吁的阿弟,嗫嚅嘴巴说道:“阿弟真好!”

“不说什么,怕耽误事,自己都没时间吃,一起带过来和阿兄一道吃,我先喂你喝点青草水,我自己熬的,可去蜂毒,也是开胃,你渴了很久了吧?”小弟扶起兄头的头,喂了一口口的。我敢说,此刻,天底下就没有比这还好喝的了,哪怕是孙大圣在瑶台喝的琼浆玉液。杆星才让喂了几口,就起身自己捧着瓦罐咕噜咕噜把一整罐都喝光了,神气马上就奋发了。小弟也高兴了,毕竟他认为阿嫲害了人家,眼前这人精神了,也是莫大安慰。他把馃子粽子摆放跟前,自己也饿狠了,拿起就吃。杆星这才感觉人是饿了,不顾手有肿包淌黄水,还有尘土,抓起就吃,等到地上空空如也,他觉得又是活过来了。

“对不起,兄头,我跑得急,没有找到村里的郎中,要不我现在就去找?”小弟征询着阿兄。

“我现在感觉很好了,早上陈武他们来,我是耗尽所有的气力和他们打斗,只剩一口气,幸亏阿弟过来,算是救了我一命。一点药理,我还是懂的,我师父教过我的。可惜我把青草水喝光了,本来你喝一点,憋一泡童子尿给我,路旁找点半边莲,蛇舌草,荷叶,捣碎了可涂马蜂肿块。”杆星满怀希望看着阿莱。

“这容易,我先在路旁田地挖了青草后嚼碎了,到水沟边喝足了水,憋出尿了,尿到罐里就有了。阿兄,你先歇一会,我马上就来。”小弟兴致勃勃拿着瓦罐出去了。没多大功夫,小弟送了瓦罐过来,一点尿骚气可比仙丹妙药贵重多了,可毕竟有限,就够涂抹脸上,阿弟歉意说道:“兄头,我再憋尿去。”杆星摇摇头:“不能坏了你的肠胃,再说使劲憋出的尿药效也有限。已是很好,不能再为难阿弟了。”

“那毒扩散到身上的肿块也是得涂抹,不然毒跑进身子里面会有大的麻烦。我还得找郎中去。”

“阿弟懂了一点,可现在确实没钱了。”杆星有点苦涩,摇头说道。

“看样子,你现在能走动了,我扶你出去,咱去求那郎中,那老头心肠好,会为你炮制药水治病,可先赊欠,日后还他就是,你再没钱了,我就帮他砍柴还账就是。”阿弟盯着阿兄,伸出手,想要扶他走。

“那不行,我是张友才警官送这里的,要是我这样走了,会连累他的。我还是等着他为我结案吧。谢谢阿弟。”杆星坐稳了,养起精神来。

“可监狱能跑都跑光了,也不缺你这一个。现在吃公家饭的人都躲了起来,也是不知什么时候来管事,你这样呆着,管饭管医的都没有,如是出去,吃好的不敢说,最差烤几个番薯还能度日,还能求老中医看病。晚饭还没着落呢,跑来跑去时辰久了,也怕饿了你呀。”小弟执拗想说动兄头。

“阿弟,你这一顿够兄头呆个两三天了,捱一阵是够了。我是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这种情形不会太久的,我本来就没多大点事,偏自己不慎惹出麻烦,还是等在这里结案吧。”

“那兄头自己保重,我明天尽量把尿憋多点,回去数数还有几个钱买小吃,不够就从饲料里拿几个番薯凑着,好歹不能让兄头饿着。”小弟不放心,一再回头看,杆星盘起脚,运气御毒。好像一阵子,脸上的毒消了不少,除了颊骨脸边一点肿起,脸型回来了。就是身上的肿块还是一块块爆胀,一点点淌着黄水。

阿莱隔天还是带了小吃和烤的几个番薯,还有个瓦罐,他有点兴奋对阿兄说道:“按着昨天你说的那法子,我叫了村里几个小伙伴都拉了尿在罐里,还是几味青草调制了给带来,村里的老辈人说了,着了蜂叮,原来青草里再加点蚶壳草、马齿笕里头,清热解毒,效果更好。就是拔青草耽误了点时间,太阳偏西了,阿兄肚子饿了吧?来,吃点,然后咱涂药,我炮制的。”

杆星很是欣慰,自己蒙头猛脑撞进岛上,给煞神撞了几下脑袋,可还是遇到许多好人,就是一面之交的阿莱,都是那么可亲。原来自己确实没想那么多,世界那么大,大路为我开,师妹弹指一挥,自己就进来。原来世间有鬼魅,也有好人,全给遇上了。人吗,在人世间颠簸,就像是在深海中与海浪共湧,呛几口水,再浮出海面深深呼吸,诚然快活。他使劲嚼了一小块馃子,细细在嘴巴里品味,好像是品味阿莱的真诚。

突然间,监狱又是热闹了,一排黄橙橙人马夸夸小跑着列队进来,整齐挎着冲锋枪就排在监狱通道两旁,带队的大盖帽巡查到这间房,凶神恶煞一脚踢飞了瓦罐,喝道:“孩童快滚!”阿莱不敢回头,一个劲就跑出监狱大门。大盖帽看见杆星,捂紧鼻子问道:“你是原来的犯人?”

杆星点点头说:“原来是警所抓了我进来的。警长说可以很快给我结案。”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才有饭吃,赶紧捡起地上踢散了的馃子和番薯塞进嘴里,收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