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一声“大兄头”,只见小兄弟和一老妇人抬着一只小圆桶笼子来了,朝他说道:“这卤鸡和小吃都有了。”小兄弟殷勤放下竹笼桶,揭开盖子;刚刚飘出卤鸡的香味,作假的二毛子争先恐后朝竹笼子扑来,几只狗爪子扫开挡住的手,抓起卤鸡就撕开,抹开大嘴巴张牙就咬,还有个识相的撕下一鸡腿递给瘦猴,一齐吼道“哟西”。小兄弟干脆揭开放卤鸡那一层笼层,露出下面一层放小吃的,还有一瓶酒,他有点踌躇,倒是老妇人殷勤掂起酒瓶的给递到杆星嘴边。自己花了银元,倒是给几个二毛子抢去了卤鸡,杆星摇摇头,对着瓶口就咕嘟一口,小兄弟好像伸手一下,给老妇人拍了回去。杆星觉得这酒不是紫嫣阿姐那米酒味觉,舌尖有点辣辣味道,他又是不好意思嫌弃,就没吐了出来,勉强咽了肚子里。两指尖掂起一馃子放进嘴里嚼巴,虽是第一次吃台湾小吃,还挺好吃的,想起以前师娘做的馃子,味道和这差不多;算了,吃不到卤鸡也有小吃可吃,心里暖暖想起阿姐店里,昨天阿姐出外,他在吊篮里看见的馃子,和这一个样子,自己看了没好意思丢进嘴巴,该不是都是这家子做了出来卖的。自己刚放下酒瓶,两只爪子就来抢了,争着抓紧瓶口给灌进肚子,还没传到四五人,酒瓶就见底了。瘦猴朝争抢酒瓶每人踢了一脚,吼道:“怎么的,没给上面人留下几口,还有没有看待我这少佐的?”他抓起一个馃子个塞进嘴里,大黄牙滴出一口水,正好滴到剩余的小吃上,其他的下属倒是不介意,抓起就吃,杆星已是没了胃口。
突然间,前后左右从树林子冒出几杆子枪对着,几个大盖帽大声喝道:“都不动,搜身!”杆星咯噔一下。“坏了,小兄弟给报了警所了,怕是抓我这没合格身份的大陆外乡人了。”一个激灵,四肢全出动,转了一圈,磕歪了对着的枪杆,窜步就跑进树林里。只听见一声哨子叽叽响声,身后就有几杆子枪过来了。杆星不敢抄小路跑,只是捡林子稠密之处跑去,脚下给藤条拌着,脸边给荆棘割出血珠了,踉踉跄跄的,还是躲远了叽叽哨音。正是奋力要躲开枪支的瞄准,蹦到一块大石头后面;突然耳边一阵嗡嗡骚动,脸上着了几下,极为疼痛,坏了,后有追兵,正头顶一片马蜂云,杆星把头埋进落叶里,露出的脖子又是给针了几下,疼得头皮发胀,意识已是模糊。心里想着:“既是老天不让我知道银杆的下落,我唯有认命。”双手捂住脖子,手指也是给刺了几下,憋出一口气回到手指尖,还是抵不住的疼痛,再想运口气到手,却是肚子翻天倒海般搅动,全身不知哪里不疼了。
迷糊间,远远儿听到老妇人大声骂道:“天杀的假二毛,种的番薯个你们这帮狗东西都挖光了。偷光了我养猪的吃食,杀了你们当猪肉又是太瘦了。就叫你们喝那给畜生打虫的药水,米西快活了去。几人闹腾不够,还到海那边拉人来入伙。警所吃公家饭的,每年催税就像是鬼缠脚,见了害人的假二毛就避开走,你们再不治这帮假二毛,我回去叫村里人围了你们警所。”
杆星虽是忍疼,那些不该听的话还是原原本本的到了耳朵里。
再有就听到棍棒敲击脊背的闷声,公家人喝骂道:“拿出偷挖番薯劲头,给外乡人抬下来。”
“酒里下了药了,肚子闹腾,没力气抬人。”跟着一声哼哼的。
“刚才还争酒喝呢,不是有的没争着,卤鸡吃了就抬人吧。”凶神恶煞的喝道。
一阵讨饶叫着:“马蜂还凶着,等它们飞走了再抬,行不行?”
再来一阵骂声:“老子没那么多功夫陪你,快点!看马蜂厉害,还是我警棍厉害。”砰砰几下更脆响。
“差爷,马上就抬,你省点劲给外乡人留着吧,好歹咱是同乡人。”
“你们不是和大和人认同乡吗,怎么现在认回台湾人?太迟了,几下警棍警醒你,看再不再祸害本地人。”又是几下警棍敲击声。
鼻子问道一股烧树叶味道,杆星抵不过疼痛和心悸,整人昏了过去,下面漏出一股子热乎乎。
说着假二毛每人挨了几十警棍后,叫他们村长具保领回去了,监督劳动,随传随到。
杆星醒来的时候,已是在警所拘留室里了。他努力睁开眼睛,可还是只看到一条缝隙,周围一切都在旋转。想想,自己跟师妹要求到岛上问道银杆的事,正是害怕和她见面,可又是不得不见的时候。赶紧找个缘由问道炮楼抢掠的事,出发时想得太简单了,甚至有点意气风发,正式完成心愿,到风水地里磕头,认回师父师娘,好跟师兄师妹们一道出入师门,在外也好说自己是宝杆子师父的徒弟,堂堂正正做人。现在倒好,就像是躺在猪圈般,不光手脚有铁镣捆住,周遭也是臭烘烘的,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等待遇。算了,想着这些做什么,赶紧明白眼下的形势,他大声哼叫几声。马上有人过来,呵斥道:“醒了,外乡人,跑什么跑的?看样子,还有两下子,就是抵不过命,给蛰惨了吧,告诉你,台湾的马蜂是我们编外警察,专门收拾你这等人,碰上就没好果子吃。快说说,到山里干什么来,为什么见了警员调查不配合?”
杆星有气无力说道:“说的也是,我干什么来?买了吃食没吃到多少,只是喝了一口有毒的酒,之后你们没有通知就抓了我,看这样子,有什么心情回答问题。抓我的时候,我兜里还有三块银元,谁得了给买点吃的,好回答问题。再说你们也得给时间我收拾一下,你们也不用捂住鼻子问话。”
看样子问话是个管事的:“说的也对,这是个模范警所,都给你臭了一天多了,再这样下去,坏了警所名声。你们两个,松开他的镣铐,给押到井边,打水让他洗洗,你,打桶水把他这里擦干净了。厨房那里给端碗剩饭过来。”
一位差佬小小声说道:“警长,家伙手脚功夫厉害着,是不是锁了锁链去?”
“真说道没志气的话,你伺候他打水洗身呢?对自己老婆有没有这么殷勤。脸都肿成狗熊样了,台湾就这么大,一个怪物跑出去,马上就给人印象深刻。拿着烧火棍呢,再跑,一枪给他。怕,就子弹上膛,再像是前儿那样蹦跶,崩了就是,没有口供也就算了。”
另一个也是怕怕的:“押了他到井边,千万不要近他身子,虽是一天没吃东西的,可保不住劲头还有,压不齐使劲把你插井里了,咱左右分开,一人一边,都推子弹上膛。”
警长骂道:“瞧两人没出息的,上了膛可别手指哆嗦,走火制造紧张,两人两个大嘴巴再关三天禁闭。去吧!”
杆星把熊包子头点了点:“警长说的对,枪毙人也得让人有个样子,吃顿饱的,洗干净了,再上路。我还有事没干完,不能死,要是你们能帮我做完事,要我的命没问题。”
“台湾近来很乱,我们最近的事特多,你能体谅我们就好。有时连问话的兴致都没有,一看不是常人做的事,一枪就给毙了,连问话都省了。兄弟们忙起来,几天几夜没睡觉那是常事,特别不耐烦。等一下,问什么答什么,真是该毙了,也给个痛快的,不用地上抽搐难看,影响下辈子投胎。”警长好像已是判了他死刑。
在井边,杆星克制自己,千万不要惹了警员生气,老是叮嘱自己:我不能这样就死了,假二毛还没问话,他们肚子到底有无寻得银杆的线索。虽是眼睛看不太清楚,不管附近有没有人看见,自己就一下溜个精光,摸索着打水,把水桶往身上就倒,一桶加一桶,人觉得清爽不少。最后打上一桶水,直接就把裤衩塞桶里洗,拧干了穿上,用身上的热气捂干。
总算完成一件大事,真要死,不能肮脏的身子去见大正爷,警长说的,会影响投胎的。
没胆气的差佬突然来了情绪,骂了两句,杆星没回嘴,再把吊桶放井里打水起来,把桶也洗了。另一个差佬骂道:“洗了你,就脏了桶,洗了桶就脏了井,这井可怎么洗?你这外乡人尽给人找麻烦。”
先前的差佬赶紧说道:“再不要说了,给警长知道,叫咱两洗井就麻烦了,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留下遗憾就是头昏沉沉的,脸热辣辣,一阵阵抽搐着疼,使劲张开眼睛,看不到周围多大地方。反正,我是现在不能就倒下去。杆星强撑起肿得变形嘴唇,一口口把饭塞到舌尖上,没怎么咀嚼就咽下去,吃了碗里的饭,抽搐的疼好像减轻不少,人精神就来点,嘴巴轻轻抹一下,疼得咧嘴龇牙。
还没等擦好嘴巴,警长马上问话:“说说,你什么名字,这兜里的出港纸是哪里拿来的?”
“我叫荤旦,出港纸那是我捡的,有时拿把泥土脸上擦一下,掏出来就能蒙混过关。”说的也是,谁的警员对一个普通过路人感兴趣。
“你是够混蛋的,是从哪里人?没合法证件到岛上来,有什么目的,和谁联络?”
“你们口音已是听出,我老家就是粤东榕江边上乌石乡人,东洋鬼子在粤东杀了人,抢了师父一件家传宝秤,杀人的鬼子群里有两个台湾人,我是来问道抢了宝秤二鬼子,寻找宝秤的下落,找回去好对师兄师妹有个交代。”我是粤北师父捡来的孤儿,可不必说那么清楚,口音已是榕江边的,认师父的家是老家就是。
“那你就是来找陈武问话的了,在哪里认识他的?”
“我在师父死了以后,托邻居伪军虾蛄仔介绍,给当时陈武所在的炮楼,也是杀我师父的鬼子炮楼带队的伯野少佐说了,就进去当了伪军。我俩曾经同在炮楼扛枪八月。”这是一句句的实话。
“你是在丢失了宝秤后进的炮楼当伪军,现在说来也不怕,东洋人能管点事的人政府现在还用,当过伪军小兵,政府也没过分为难。既是来找陈武,好像要办的事不是不能见人,为什么见了警员查问要那样跑,浪费了多少警力知道吗?”
“看见你们就不是正常的盘问,六个人到深谷里,如临大敌,弄谁都紧张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见了跑。也是知道,岛上最近形势较紧,我也不想不明不白的死掉。”
“算你当过兵,知道点事。陈武一伙最近老是给乡民投诉,一伙二毛子惹人嫌,偷人家的番薯吃,有时还偷三鸟吃,老妇人气不过,给说到警所了,实在不像话。屁大点事,我们睡觉时间没有还得出警,就是民愤太大。你说,特意从海那边到这来,搅一起了,为什么?”
“我已是说了,我就是过海来问道宝秤的事,你们抓人的时候,我刚找到他。小小百姓,不知出门有许多繁琐手续,平日,民间交往甩个小包袱就走人。警长要不罚我点钱,放我回去。”
“受罚是免不了的,可一些问题得澄清,也是不难,只要你说的是真话,几个电话可问明白,还有陈武的证词也很重要。一杆秤的事我们不关心,这场中日战争,损失的东西海了去了,一杆子秤算什么。倒是你,整得我警所鸡犬不宁。咋看之下,瞧着你不像是邪恶之人,最怕是书生样子,却是夺命功夫人。看着你手脚功夫,肯定不是简单百姓人。倒是须认真核实。”警长打了个哈欠,已是有点不耐烦的神色。
“长官认不认识海务警所叫张友才的警官?”
“啊哈,巧了,我刚从那里借来这边办事,就碰上你,一个误打误撞的外乡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告诉你,别指望我没按规矩做事。知道我的名字,我也不认识你。”说着不认识,倒也挺起精神,杆星感觉到了。
“你是刚刚认识我的,可不会刚认识郑海雄吧,我特意从粤东到他那里做事,就今天你审问过海问道宝秤的事,还是他交代我认真去做的。”
杆星细微声线震到了警长的耳朵,他急忙起身问道:“你就在我契兄那里做事?他说了什么?”
“他就是关心宝秤的事,特意叫我过海来问道,有下落好寻机会找回去。”
“契兄也是,家中都供奉了三杆子宝秤,应个桃园结义,威民震海的,还惦记别家的杆子,怎么的排位,难不成再找杆吕布杆子,那这秤也是太邪性?宝号也叫不响。”张友才突然来了精神,“嘿嘿”笑道。
“张警官有所不知,桃园结义杆子是国姓爷铸造的,我要找的是戚大帅亲自监造的,一个朝代的前后顺序也就有了轻重之分,我找的是秤王,那年代,宝杆子杀倭寇如青龙偃月刀,杆子一出市,扫了倭人千百欺行霸市的杂杆子,对百姓,公道自在人心。宝秤有用倭寇的鲜血祭祀过的,不但公平天下,还有圣贤凛凛威名。倭人抢掠也是看重这一点。最近又有了我师父的鲜血渗入了宝秤,寻回故里才是。”
“这就令我肃然起敬,看来不是小事,怪不得契兄为这事动用了你这么伶俐的人。契兄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该知道岛上最近有点乱,不宜你到处走动。我去问道可比你方便多了。不论宝贝是谁家,都是中国祖宗事,搁谁都得上心的。”
“那该多谢张警官的费心。确实问道陈武的话,你比我威猛多了,缘由也是充沛。”
“你既是为郑海雄办事,当然等同为我办事。这样吧,你就不用洗水井了,让兄弟们去洗,那口井,警所和附近住家都用,吃的洗的都是用它。你靠近水井边,光溜身子,水冲身上,水花溅到井里,周边的人和我都看见了,有点说不出,投诉都过来了。你就先去监狱蹲着,那里有干净的水,还有狱医,看着给贴去毒的膏药,治好马蜂的毒。既是案件有了登记,就得走个程序。我问了陈武后,签个文件,就释放你。你也好给我契兄交差。如是一时半会结不了案,我会去看你,不会让你饿着。记住,监狱官问话,可不要乱说话的。排骨子,你过来,带这位兄子到监狱去。”警官当然不用和囚徒商量的。我眯着狗熊般的肿脸,给排骨子镣铐牵着,送进监狱里了,可排骨子醒目,解下镣铐拿走了,我腾出双手,四处摸摸,手脚都有点浮肿,坏了,马蜂毒循着血脉溜达发酵。
“阿嫲,怎么了,提到三师兄那心头的精尖杆子,你的脸色就有点发白,可别吓我,咱回家歇了,明天还交不交代三师兄的下落?那是个诡异迭起的日子,大有嚼头,可你的脸色令人担忧。”孙女回望,在最有嚼头晾着我们,好像有点歉意。“当然要说道,你这小精灵融入自己说辞,把我也带进去了,好像是另外的人把我触动到了,明天就简洁点。”老蝶兰的回话使我俩放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