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那我就简单问你,要参军报仇,不和你们赤龙的人一道来?他们都来劳军几次了,前时,部队还收女兵做医疗,有来路的人还有机会。现在是打仗的关键时期,这里是战区,严格戒备的,不能有陌生人出现,不是士兵都上坑道里了,街上找不到宪兵巡逻执勤;不然碰上,一枪就解决了你。拉你死尸填埋工事,炮火轰炸,把你轰成肉沫骨渣,一场大雨,刷那残渣流到坑坑洼洼,在这世界上,你被抹得干干净净。没有谁知道你来过。独自闯了进来,为啥?什么理由不能毙了你,我准备打你的腿已是轻的处置,就算打死你,都是律令条例要求。”
“我以为拜佛就是带诚心就够了,谁知要进正殿,还要受枪戟戳心问道。不知礼法不要怪罪。”我喃喃叨着。
“我还看着整个医院,没工夫跟你掰扯。送你到禁闭室,已是最大优待,不能乱动手脚了,是倭女还是姿娘子,让他们去判定。老实点!”陆奇交代下去:“饿她几顿,精神头不足,就翻不了墙。”
“找个地头睡觉也不错!我都几天没睡好觉了。”我的嘴巴不肯服输。
“美着你,为战区节约粮食。有人会伺候你的,哪里都可以乱闯的?真是战场为家。走!”
我在禁闭室刚打了个盹,进来一个军装笔挺的人,走路都是迈正步的。他严峻的看我,手里还拿着一份报纸,进来背着手就围着我前后转,我转脖子跟不上他的步伐。随着伸手他拉了拉我衣襟,掀开里子凑近细细瞧了瞧。我双手挣不开,急了,只好大声喊叫:“我干干净净的女孩子,就是要死,也得纯白无瑕去见我家里人。你们国军,号令严明,凭什么翻女孩子的衣服?圣人还说道‘男女授受不亲’,没有家教,还有部队军纪吧?动手动脚,想干嘛?”
“没见过你这样的,死到临头还耍嘴皮。告诉你,就你一脸斑痕,鼻涕刷前襟,泪水洗脸颊,更是瘢痕填满污泥。一副坟地出来的女鬼一样,哪个大头兵看见不退避三尺?也就是我还有点耐心,现在,你的小命就在我手里,还没见过囚犯敢顶撞判官。本来,审判你的一个护兵就够了,他们还送到我这里。算是看重你了,战事这么忙,我都两天没睡觉了,得为你糟蹋我的时间。今天我心情不错,算你命好。”就转眼间,他换了副腔调,厉声问道:“说!你这东洋料子衣服和这张报纸是怎么回事。”
我愣住,脑子急促转了转:唉,女孩子贪图规整,看着东洋戏服还新鲜,式样也是乡民装,穿着就出来投军了。谁知人家眼里揉不得沙子,穿套衣服东洋料子都规定不许,还有枪毙危险。可我怎么的回答?
我勉强笑了笑:“衣服是我爹早年买的料子,做的衣服压箱底了,近期才扒出来穿上,我实在不知是东洋料子,不然你给我换一套。”
“满嘴谎话,阎王殿前还指指点点,满口圣人教导,死前真是潇洒。再说说,这张报纸上的照片是什么回事,那图片上的衣服和你这套是不是同一套?如实说了,我让你死得好看一点。”他冷笑看着我。
“军叔,他们把我手脚都捆住,扔过来的报纸盖住地上。要死也得让我做个明白鬼吧,把我手脚解开,我略懂几个字,让我看仔细了,才好回答判官的问题。反正要死了不能做糊涂鬼,就得看仔细了,去到地下,好跟我家人说明白了,他们死在鬼子手里,我是死在打鬼子的中国人手里。”
“别以为你懂两下功夫,到我这里耍聪明来了,解开你的手脚,正好你又踢枪踩墙上屋顶了,告诉你,这里不比医院,几条长枪和一把机枪对着,就你这小样,不够几枪身躯散了架,野狗帮你捡骨头。也罢,就解开你的手,让你看仔细了,到阎王爷那里,不要说我是个糊涂副官。在这里和你磨蹭,师座不会说我无聊过头吧。”副官倒是解开我手臂的绳子,把报纸塞到我手里,眼睛死死盯住我,瞧紧张得,居然拔出手枪上了膛。嗨,我再厉害,也是不能瞬间就解开脚上的绳子吧。也许,在我看完报纸,就一枪把我毙了。
我只是略为看了报纸图片,整人儿就崩溃了:图片上的我和山田兰子手牵手,嬉笑着对着前面一排鬼子后脑勺,旁边的平谷美子、美津芳惠拍手叫好的样子。我垂下脑袋,乱糟糟的,半晌说不出话,耳旁只是听到副官嘲笑的问题:“照片上是你吧,身上衣服和你现在穿的是不是同一套,照片又是怎么回事?你口齿很厉害,编吧,能编得圆满了,我可以放你走。说不明白,就别浪费大家时间,一枪得了。怎么样,你爹买的衣服,专门为你去鬼子那里卖唱留着?”
我跟他说,卖笑是为了要去狼巢里探情报,那是给谁送的?为了银杆,人家知道一杆秤就要死要活的问题吗?刚才已是说了参军报国报家仇。这东洋料子衣裳是东洋姿娘送的,就是戏服,好像是再愚蠢不过的笑话,我还抢着说道爹早年买的料子。我把脑子翻腾几遍,再说不出完整的编词。我垂下脑袋,心中祈祷:“神仙、佛爷,我就是找银杆而已,如今搞得自己跳进榕江洗不清了。爹娘,你们地下谁能返回救我,不然就一家团聚吧!”我梗着脖子说道:“我和你,现在怎么说也是说不清,只能表示我一点心愿了,你把我手再捆上,我不会反抗。死前,只求你们问道乌石乡镇的人,他们都知道我的事,认识我的人,他们说该死,那我死得服气,你也问心无愧。自然,阎王爷不会折你寿的。现在不杀我,担保你在战场上,子弹会躲着你走,炮弹在你面前变成臭弹。你以后会生出子孙百代”
“真有你的,临死还能耍弄嘴皮。别人听到要毙了,早晕过去。听的出,你不像是东洋女,一腔土里土气的乡下口音。装模作样的学着国标话,怎么样都不像。你的镇定救了你,不马上杀掉你。我只是想弄明白了,你是究竟怎么一个谜。瞧你的身手和嘴上道行,轻易杀掉也是怪可惜的。好,就找一个赤龙乡镇的人问问,只是你浪费了我们太多时间,不过,你不是东洋女,有无可能是汉奸女?这么小当汉奸,我也没遇见过。最好你能洗清自己,有机会须为战事出力弥补弥补。你肚子饿不饿?”
我松了口气,人已是极度疲乏,眼皮耷拉着说道:“你吓我精神不济,没睡够,再让我睡一觉吧。”
“那对不起,还得捆上。”他朝外面喝令一声,进来一个警卫,吩咐:“把她连床板都捆上,等她要吃的,只许你们喂,不要解开绳子。屎尿要拉,还须绑紧一只手,几把枪对着。切记小心了。”
“这么麻烦,简直就是鬼子大官待遇。”警卫嘟囔着。
“几个男人拿枪对着我,怎么拉?屎尿都憋回去了。我困了。”没等他们绑结实了,我睡了过去。梦中,我坦然面对几杆枪,该睡睡,该吃吃,外面炮火轰鸣,算是为我送行礼炮。
不知多久,直到我听到了神仙姐姐的声音,我睁开眼,手脚的绳子已是解去,整人一个轻松。我伸手伸脚打个哈欠,很是惬意,问道:“你是谁,怎么像我姐姐说话样子,是不是我还在睡梦中?”
“睡够没有,不够接着睡,清醒了就吃饭。拉屎撒尿的,再没有人拿枪对着你。你的故事,我知道了,昨天,审你的人是司令部的何副官,要参军,你愿意从勤务兵开始做,表现好了,不久也可做到副官。和他平起平坐。就不怕他审问了。”旁边一个学堂教师模样的人盯着我。
“我知道你是谁呀?一副便装,看样子不是部队的人,也不比我结实多少,没有拿枪上过战场吧,还有资格封我官衔?给我两个馒头吧。”我知道暂时是不会毙我了,满不在乎要吃的。
“洗把脸吧,女孩子在哪都要清清爽爽的,哪怕下一秒就给流弹打死。给你备下几盘菜,让你吃饱了好长个。”大姐姐还在打量我。
“嫌我个子小,可几个大头兵也没抓住个女孩子。打鬼子的中国人,却要找鬼子教官来抓中国女孩。我心里就是不服气,给我两个馒头吃了,你在旁看着,喊一声开始,看他们大头兵还能抓住我吗。”我拧转了头,嘴巴气嘟嘟的。
“果然,阿奇说你手脚上功夫有两下,何副官说你嘴巴有两下,这我就领教了。告诉你,庄碧月妹子和八爪姐姐要我多关照你一下,看来,是你得照应我才对,对吧,玄衣小女侠?你的两个好姐姐都是清爽爱干净的人,你是她们妹子,去不去洗脸?”她递过一条毛巾。
“什么时候,你成了她们朋友?等我回来告诉我。”我蹦起,抓过毛巾跑到河边去。等我躲在河边小树林把全身擦得干干净净,原来的禁闭室前是何副官在迎接我。他笑容可掬问道:“怎么样,昨日的囚犯,今日的座上宾,心里记恨我吗?”
“你这判官实在不咋的,我就想着,不知有多少冤鬼死在不明白里。毙人能不能慎重点?”我朝他撇了撇嘴角。
“这是战区,鬼子经常派特工装扮中国士兵、这里乡民,暗杀长官和医院伤员,妄图搞垮中国人士气。特别时期特别律令,你没被打死,已是万幸,心里还不痛快。说实在的,你说国标话,实在不咋的。你这本地口音说道国标话,比个鬼子学说国标话还不咋的。所以,我心头犯了嘀咕,没有毙你。要知道,国标话是我们北方人腔调为准,一副南方蛮女子样子,装腔作势的儿化音,使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浑身发抖的感觉,才没掂准手枪,你才捡了条命。”他在前面带着路,瞥了我一眼不断地损我。
这一下,把我装扮的可怜一点自尊消融得干干净净,心头不禁气愤神仙姐姐出的馊主意。是的,对着这么大战区部队,我只是南蛮小女子,就像秋风中,偌大树林,我只是一片快掉下的黄叶子。
我凑近他一点,讨好问道:“副官阿兄,那位姐姐,是何路神仙?好像知道我许多事的,我不知道她,她怎么的知道我?”
何副官淡淡说道:“你不能记恨我,还得感激我。听了你鸡皮疙瘩的腔调,我赶紧派了匹快马,把你装腔作势的样子转达给她,她两下问道,知道了你上蹿下跳的出彩,还好,你是那边的蹦蹦跶人物,不费什么功夫就了解清楚,马上赶了回来。你不是爱说道神仙鬼怪对比,战区有个帝王,她就是不爱安逸爱折腾的仙女。”
“哎呀,她是师座的千金,我又多了个好姐姐。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运气实在好,又是多个好姐姐。”
“别臭美了,称姐道妹,早了点。人家是出名大记者,中央社派驻东战区的。你一个南蛮小女子,只会爬墙翻跟头的,一心攀附权贵,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见了面,客气点,不要无拘无束乱显摆。”
我一下又蔫了,低下头跟着副官,很久没有抬头。
姐姐倒是挺客气对我,饭桌上不断为我夹菜。何副官在旁作陪,我没了神气,也是饿狠了,只是一个劲在碗里扒弄饭菜。在姐姐面前,何副官温柔多了,口气和缓说道:“小丫头,你的面子还挺大的。战地伙房旁摆了一桌,特意炒了四盘菜来招待你,师座平日用餐不过如此,战场上师座经常和我们啃凉地瓜,喝山沟黄水,远处枪炮声为你伴奏用膳,更是帝王般享用。知道怎么的报恩吧?”
“不要吓着她,还是个孩子呢!”姐姐急忙止住他。
“哎呀,她是孩子,就是个实在的红孩儿,西游记里一号邪神。捣腾屋顶,嬉闹哨兵,就整个医院人心惶惶的。”何副官不无讽刺说道。
“没事,什么时候,叫了她到医院走一圈就是,也叫伤员见识我们的玄衣小侠女,还是挺振奋士气的。”姐姐笑嘻嘻盯着我,我急忙把头埋进碗中。吃饱喝足,我慢慢抬起头问道:“这么说,就是批准我加入医疗兵了。”我赶紧起身对着他们鞠躬。
何副官斜眼看我:“你没有培训过,知道怎么样救治伤员吗?”我有点心虚:“我总知道怎样抬伤员进去吧。我也会很快学习技术的。”“你就是个上蹿下跳的主,就用你翻墙上瓦那两下子。好好儿听姐姐的吧。”何副官叮嘱我,这下我是神气不起了,只好一个劲点头。
孙女在旁问道:“阿嫲,你就从小到老都是折腾的主,就是现在,也是折腾我,什么时候能安静了?”
老蝶撇了嘴巴,好像脸上绽开一朵金菊,红灿灿嘴唇上下分明:“我什么时候躺下,进了火炉,你也就安逸了。”
吓坏了孙女,忙道:“阿嫲,折杀孙女了,可千万不要这么说。咱家老祖宗呀,喝水,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陪你就是,可不要到大伯和父亲前说这话,还以为我怎么了你?累了吗?咱回家。”